方敦孺冷聲道:“你雖非犯官,但你和此案干係甚大。本官受朝廷委託,審理此案,你需積極配合。若你不肯配合,本官不介意將你視爲從犯收押。你此刻雖非犯官,但下一刻你便有可能成爲犯官,你可明白?”
林覺大笑起來:“方大人審案的手段我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我明白了,這是逼着我按照你們的想法說話是麼?抱歉的很,下官可不是嚇大的。你們所謂的樑王爺蓄意溺殺杭州知府康子震一案,在我眼裡只是一起因爲康子震囂張跋扈不分尊卑冒犯皇族,從而導致樑王爺要對他施懲罰,失手溺殺了他的案子。倘若你非要我說出我的看法,我的看法是,康子震死有餘辜。他居然跑到王爺的座船上,還冒犯了我身懷七個月身孕的妻子。倘若王爺不及時趕到,我便當場殺了他。到那時你們倒是可以定我個蓄意謀殺之罪。諸位大人們還有什麼要問的?倘若沒有,我衙門裡還有要事,下官便告辭了。”
林覺說罷看着面前驚呆的三人,冷笑一聲舉步便走。
方敦孺冷聲喝道:“來人,拿下!”
幾名衙役衝上前來,將林覺拉手拽腳控制住。林覺高聲叫道:“方大人,憑何拿我?”
方敦孺皺眉不語,大理石少卿裴元素輕聲道:“方中丞,林大人只是來接受詢問,他可不是犯官,咱們不能拿他吧。”
郭侍郎也點頭道:“是啊,咱們辦案也不能蠻幹是吧。”
方敦孺冷笑道:“二位大人,此事本官做主,二位大人不必擔心,出了事本官頂着便是。林覺是此案重要人物,本官懷疑他是從犯,故而即刻收押。來人,將林覺押入御史臺大牢之中,等候審訊。”
“遵命!”一干衙役揪着林覺往外走。
林覺不住冷笑,勉力回頭道:“先生,勸你最後一句,今日你這般對別人,就不怕他日別人這般對你麼?不撞南牆不回頭那不是堅持,那是愚蠢之舉。”
方敦孺怒喝道:“押走!”
……
御史臺大牢,林覺曾經來過數回。那還是去年秋天林伯年深陷牢獄之災時來過探望,並且暗中商議脫身之策的時候。林覺怎麼也沒想到,時隔不到一年,自己再一次進了這大牢時,會是以犯官的身份來此。
牢頭鄭喜跟林覺認識,見到林覺被人押來,鄭喜頗爲驚訝。押解的衙役跟鄭喜耳語幾句,鄭喜一邊看着林覺一邊不住的點頭。待衙役走後,鄭喜上前來笑着問道:“這不是林狀元麼?這是怎麼了?犯了什麼事了?怎地被弄到這裡來了?”
林覺苦笑道:“鄭牢頭,這恐怕你要去問問你們方中丞了,我也不知道我犯了什麼事。”
鄭喜呵呵一笑道:“明白,就算犯了事,您也犯不着跟我說呀?來這裡的沒一個說自己是犯了事的,都說自己冤枉,哈哈哈。”
林覺張了張嘴,忽然發現沒有跟着傢伙解釋的必要。
鄭喜一邊掏出一大串鑰匙嘩啦啦的開着牢門,一邊咂嘴搖頭道:“你們這些當官的怎麼就不知道珍惜呢?好好的官當着,非要鬧出些事情來。林狀元,上次你伯父進來呆了不少日子,現在您又進來了,怎麼着,把咱們御史臺大牢當旅店啊?都想來住幾天?”
林覺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調侃,氣的翻白眼,但只竭力忍住。鄭喜開了牢門,帶着林覺沿着陰暗潮溼的過道往裡走。忽然轉過頭來看着林覺低聲道:“林狀元,我給你臉上摸點灰泥吧。”
林覺困惑的看着他,鄭喜低聲道:“我是爲你着想,你生的這般又白又俊的,進了牢裡,我怕你吃虧。那些傢伙可都跟惡狼似的。別看曾經都是當官的,在這裡呆幾年,跟市井囚徒沒啥兩樣。喪心病狂的很。”
林覺看着鄭喜嘴角的怪異笑容,瞬間便明白了他是什麼意思。號子裡確實什麼事都能發生,他是怕自己進了號子被人捅了屁股。林覺的心咯噔一下,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進大牢不可怕,自己也明白這一次方敦孺是強行將自己送入大牢關押的,並無律法所依。或許不久自己便能出去,但是倘若在這裡被人給弄了屁股,那可真是倒了大黴,出去後還有臉見人麼?
“鄭牢頭,我記得天字號牢房是單間獨住,可否將我關到天字號牢房裡去。回頭我必有重謝。”林覺拱手道。
鄭喜咂嘴道:“林狀元。不是我不幫忙。天字號牢房關押的都是四品以上的大員,林狀元怕是不夠格啊。以您現在的官職,最多關到地字號牢裡。咱們這而規矩嚴得很,以前或許可以幫你這個忙,可現在方中丞上任後,誰也不敢亂來。重謝更是別談了,自方中丞上任之後,一切照着規矩來,不然便是跟自己過不去。”
林覺知道他說的是實情。方敦孺上任之後,御史臺大整頓了一番。以前那種吃拿卡要的作風都變了。上一次林伯年進了大牢,林覺想花銀子讓鄭喜他們照顧着些,鄭喜他們都推辭了不敢收。可見他們確實是怕的。這御史臺大牢也確實分天地人三處監舍,按照品級關押犯官。自己只是個六品小官,確實不夠格住進天字號監舍之中。
“也罷,我也不爲難鄭牢頭了,替我選個乾淨些的監舍便是。那便是幫了我大忙了。情義我記着便是。”林覺輕聲道。
鄭喜呵呵一笑道:“那是自然,林大人就算不說,我也得替你選個好點的監舍。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不過我給林狀元提個醒,一定要小心些。這裡邊這些人都變態的很,我們獄卒也未必能全天照應你。進了這監舍,很多事便只能靠你自己了。我說這話是看在當初你對我們還不錯的份上。當初你伯父在這裡的時候林狀元沒少破費,這算是相識一場。其他的我什麼也不能做。”
林覺點頭道:“明白了,有勞了。”
鄭喜領着林覺走過甬道,來到一溜號舍之前站定道:“就這裡選一個吧,這幾間靠着外牆,起碼有窗戶可以透透氣,算是不錯的監舍了。我覺得靠外邊的這一間不錯,通風透亮,關鍵是裡邊只有六個人,倒算寬敞。其他的裡邊都十多個人,我看就是這裡了,你看如何?”
林覺透着木柵欄往裡看去,裡邊黑乎乎的看不清情形,黯淡的光線之中似乎有幾雙兇惡的眼睛在暗處窺伺。身後一側的其他監舍之中的柵欄縫隙裡露出一張張髒兮兮的臉。那些臉上帶着奇怪的笑容,發出怪異的笑聲。
“又來一個。今晚有好戲瞧了。”
“怪水靈的,可惜了。”
“打個賭,能熬過今晚麼?我坐莊,我賭熬不過今晚。誰押?一塊肉賭一次。下次放肉飯的時候,輸的將肉給我吃。”
“呸,當我們傻子麼?我也賭熬不過今晚,你倒是來跟我對賭。”
“……”
一羣人鬼哭狼嚎的在身後的柵欄裡叫嚷着,一個個擠在柵欄縫隙裡,像是一羣急等着上漕的豬。
鄭喜伸手扯出腰間一根長鞭,轉身朝着柵欄縫隙一頓亂打,口中罵道:“一個個的吃飽了撐着的麼?他孃的腿兒,都閉上你們的鳥嘴,誰再多嘴,老子餓你們三天。”
一羣人作鳥獸散,紛紛隱沒在柵欄後的黑暗之中。有人輕聲說道:“鄭牢頭,你以後生兒子一定沒屁.眼,你狗東西太惡毒了。”
鄭喜緊皺眉頭,欲待發作,轉眼看到林覺,於是忍住了怒火,對林覺道:“林大人,莫搭理這些人,都是些混賬東西。三天不打,皮都癢癢了。”
林覺皺眉沉吟,適才聽了對面那些囚犯的話,林覺覺得有些不妙。話裡話外除了幸災樂禍之外,似乎對今晚自己能否熬過去頗感興趣。鄭喜不是替自己挑選了這間監舍麼?難道這間監舍有什麼貓膩不成?
不過,事到如今,林覺卻也沒有任何的辦法。就算刀山火海,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料想這鄭喜跟自己無冤無仇,也不至於算計自己。
“鄭牢頭,這些人曾經都是官員,還是對他們客氣些好。萬一他們當中有人出去了,官復原職,將來報復你。你豈不是是糟糕?做人還是留一線爲好。”林覺這話既是勸解也是暗暗的警告。
“林大人說的是,不過這些人一輩子怕是別想出去了,想報復我麼?得先活着出去才成。嘿嘿,咱們御史臺大牢難道是想出去便能出去的?能抓到這裡來的還有什麼好東西?在下是奉命看守管教他們,他們能如何?”鄭喜貌似謙恭,眼神裡卻帶着凌厲之色。
嘩啦啦,鑰匙一陣作響,鄭喜打開了面前的柵欄門,笑着道:“林大人,委屈你了,請進去吧。”
林覺盯着黑乎乎的監舍裡有些猶豫,不知從哪裡來的預感讓林覺覺得一陣陣的危險。鄭喜變了臉,突然伸手朝林覺後背一推,林覺猝不及防踉蹌的衝進牢中。身後鐵鏈嘩啦啦作響,鄭喜已經熟練而快速的鎖上了柵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