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居巧開藥方
潤璃跟着丫鬟們一路走到了陶然居,原來高總督的公子高瑞早已被安排在蘇潤璘的陶然居里休息。
陶然居不像內院裡面到處載種着花花草草,一色兒的松柏繞着圍牆,門口幾株有些年份的香樟樹,亭亭如蓋,撐出一地蔭涼。門口長喜是個機警的,看着一羣人過來早已飛奔進去通報蘇潤璘。
蘇潤璘見着母親引着一富態婦人進來,便知那是高公子的母親,兩江總督高大人的夫人,遂上前一步,躬身道:“給母親,高太太請安。”
高太太一看眼前少年,雖尚年幼,卻端的神采飛揚,雙目炯炯有光,再看看自己歪坐在八仙椅上的兒子,心中大悲,卻又不能在面上表現出來,只能紅了一雙眼睛朝蘇潤璘點點頭:“蘇太太好福氣,小公子真是玉樹臨風!”
蘇三太太忙忙客套的推辭兩句,引着高太太在茶几旁坐下了。
潤璃立在蘇三太太身邊,仔細打量着高公子,見他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羸弱消瘦至有些脫形的模樣,四肢枯細,五官倒是生得清秀,但只可惜面若塗丹,紅得似牡丹苑裡載的杜鵑。身旁立着兩個俏麗的丫鬟,一個不停的用手帕子幫他在擦拭着額頭的汗珠,一個丫頭捧着茶盅兒在喂他喝水。
“瑞兒,感覺如何?”高太太看着兒子的模樣,揪心得不行,只恨不能自己替他生生受了這病去,一腔悲涼,在心底化成了最沉重的一種心事,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母親不用擔心,兒子倒覺得比前幾日好些了。”高公子聲音裡透着一點嘶啞,顯的是因爲咳嗽而致。
“瑞兒,這是醫術名滿江南的蘇三小姐,她習得華佗神技,今日母親特地請她來幫你瞧瞧,這病定能斷了根兒的。”高太太一邊說,一邊擡起手去撫鬢邊的累絲足金垂水晶珠兒鳳釵,順手抹了下眼睛。
潤璃瞧着高太太雖是傷心,卻對着她有滿臉希冀,心裡只覺得沉重。從她剛剛觀察來看,這位高公子犯的病應該是肺癆,也就是後世俗稱的肺結核。在後世,肺結核算不了什麼大病,用利福平、異煙肼、鏈黴素、吡嗪酰胺之類藥物就能治好,可現在的大周,抗生素是見所未見的藥物,肺結核確實是一種致命的疾病。
伸出手,潤璃給高公子搭了下脈,轉而問高公子的丫鬟:“你家公子是否骨蒸潮熱,不喜飯食,易怒?”
身後那個丫鬟看了一下高公子,眼睛裡似乎要滴出淚來,也不說話,只是一味點頭。高公子看着潤璃,眼中也是驚異,突然咳嗽幾聲,那聲音頗是沙啞,身旁丫鬟遞過一塊帕子,潤璃冷眼瞅着,那帕子拿回去的時候已經有胭脂紅的血絲。高太太也見着了,眼裡已經又是滴下淚來。
果然是了,潤璃暗自點頭。
“請問高太太,先前給公子看病的大夫如何說?”潤璃站了起來,望了望陶然居外明亮的天空,心裡一陣苦澀,要是這個時空有後世那些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藥,多少生命能得到拯救!含芳小築後院靠牆的小屋子就是她做解剖和研究西藥的實驗室,現在她對於後世各種常見藥物都只做到配料、發酵、過濾、提取、結晶這些步驟,而最後的乾燥程序是到現在還沒有能夠解決,畢竟在大周,各種生產工具太缺乏了!
回頭看看高太太,臉色衰敗,好半天都沒有回答她的提問。
高家不可能沒有請大夫,而且大夫們給出的答案應該是想同的,畢竟高公子的病症太明顯了!
“高太太,是癆病,對不對?”潤璃朝高太太淡淡一笑:“我相信自己沒有看錯。”
“是。”高太太無力的癱坐在椅子上。
癆病無治啊!
高太太聽到潤璃的確定,那種壓抑徹底表露出來,眼淚就像斷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就連蘇三太太陪着難過得拿了帕子擦着眼睛。
“高太太不用着急,這病潤璃能治。”
古時《內經》《難經》《金匱要略》就提到過肺癆症狀,,只是歸於“虛損”、“虛勞”之類,後來又月華丸、百合固金湯、補天大造丸等治療藥物,前世還有個叫李可的醫生,潛心研究肺結核,提出了肺癆陰陽血氣虛的說法,他用中藥治療肺結核病人,達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治癒率,在美國讀博士時,導師對李可的治療方式很感興趣,“這個中國醫生真是出人意料!竟然可以不用抗生素治療肺結核!”導師對李可的治療方式做了專題研究,作爲他的助手,潤璃親自收集了那些方子。
高公子不是她在大周遇到的第一例肺癆病人了,原來在濟世堂她就治癒過幾個得肺癆的人,療效都很好。
“真的?”高太太坐正了身子,驚喜的望着潤璃:“蘇三小姐真能治好我瑞兒的病?”
“潤璃自是不會和高太太開玩笑。”潤璃轉過頭對蘇三太太說:“母親,請派人將煙波閣再打掃下,安排高公子去那裡住下,我先開張方子,高太太可派人去濟世堂抓藥。”
看到高太太身邊那個婆子一臉焦急的望着陶然居外面,潤璃露齒一笑:“當然,若高太太不放心潤璃醫術,也可不用我的方子。”
“相信,我相信!”高太太面色不虞的看了身邊的婆子一眼:“還請蘇三小姐開方子吧。”
蔥翠磨墨,黛青拿來紙和筆,潤璃揮毫寫下一紙藥方:紅參(搗末同煎)、附子各六錢,乾薑四錢,炙草一兩二錢,山萸肉一兩八錢,龍牡、白芍各六錢,煎沸半刻後服用。吹了吹墨,潤璃把方子遞給高太太:“請夫人派人抓藥,這藥方吃上兩個月便可見效。我現在用鍼灸之術幫公子行鍼,先替他緩解。”
“甚好,甚好。”高太太把藥方交給身邊的婆子:“李媽媽和菱角一起去罷。”說完,抓住潤璃的手,眼中充滿了說不出的感激。
“高太太。”潤璃輕輕把手抽出來:“貴府公子定會無恙,請勿太擔心。”
“好,好,好。”連說了三個“好”字,高太太拿了帕子擦着眼角,帶着丫鬟和蘇三太太走了出去。
“蘇太太真是好福氣……”潤璃聽到高太太又一次說到這句話,心中不由得嗤笑,高太太這一輩子究竟說了多少句這樣的話?
“蔥翠,出去叫長喜長樂取幾個火盆兒來放在抱廈裡,燃得旺旺的再把高公子扶進去,黛青,快回含芳小築取我的鍼灸包兒來。”
兩個丫鬟應聲而去,潤璃看着長喜長樂在抱廈裡生好火盆兒,這才叫高公子的貼身丫鬟把他扶進去。
“褪去你家公子的外衫中衣和內衣。”潤璃一邊說着話,一邊從黛青手中接過鍼灸包兒,選了一根長長的金針就着蔥翠託在手裡的酒精罐兒洗了洗。
“褪去衣服?”那兩個丫鬟張口結舌的看着潤璃。
“是啊,不褪去衣服我家姑娘怎麼做鍼灸?”蔥翠朝那兩個丫鬟翻了個白眼。
“可是,男女授受不親,你家姑娘怎麼能看我家公子的……”那兩個丫鬟面上一紅,沒有說下去。
“若不是看在高太太一番慈母之心,我們家姑娘纔不屑親自動手呢!你以爲只要是個人就能讓我家姑娘行鍼灸之術?”蔥翠看着那兩個裝模作樣的丫鬟,牙齒磨得鋒利,恨恨的只想讓她們知道自家姑娘可不是想偷窺她們家那個病癆子公子的!
“你……”高公子的丫鬟顯然不是對手,說了個“你”字便沒下文,只拿了眼睛很怨恨的看着潤璃主僕,彷彿面前的三個人要搶去她們珍藏多年的珍寶一般。
潤璃暗自嘆氣,怎麼在這大周朝,丫鬟比正經小姐還像小姐啊?
很無奈的站在那裡,看着兩個丫鬟扶着高公子,眼神怨恨,一時之間屋子裡靜悄悄的。
“就按蘇三小姐說的做罷。”高公子看到潤璃那不虞的神色,無力的一擺手,制止了兩個丫鬟。
那兩個丫鬟只能聽從主子的吩咐,把高公子攙扶到牀上躺下,其中一個丫鬟用一種看不懂的眼神的盯了潤璃一眼,嘆了口氣,和另外一個丫鬟一起把高公子的衣裳褪到腰際。
潤璃走上前去,拿起金針,很熟練的住高公子的穴道紮了下去,順便指點着身邊的黛青和蔥翠:“要記得找穴要準,下針要快,先下璇璣,再至中庭、巨闕……”
高瑞躺在牀上,微微閉着眼睛,金針紮下去沒有想象中的疼痛,反而有一種讓自己很輕鬆的感覺。他耳朵裡聽到潤璃清脆的聲音,心裡只覺好奇:這個蘇家三姑娘,竟然沒有一點羞赧,和她的丫鬟們對着一個不穿上衣的男子在侃侃而談各位穴位,如何下針!難道蘇三太太沒有教過她男女大防?他那圍在牀邊旁邊的兩個貼身丫鬟更是用驚駭的眼神望着潤璃主僕三人,彷彿在看什麼妖物一般,臉色極爲難看。
潤璃也懶得正眼瞧她們,做完鍼灸後,就叫她們把高公子扶去煙波閣。
“呸呸呸,我家姑娘可是在幫她們家公子治病,這般不識好歹!”蔥翠看着那兩個丫鬟臨走時還奉送了一個不屑的眼神,心中很是不爽。
“蔥翠,何必與這等人一般見識。爲人處世,但求無愧於心便已足夠,我們不是金子銀子,不能
讓每個人都見了會喜歡。”潤璃笑着拍了拍蔥翠的手:“我們若能讓高公子身子骨康健起來,就是一件積德的善事呢!”
“姑娘說的是。”不喜多說話的黛青也開口了:“憑心做事而已。”
潤璃點點頭:“正是如此。”說完指揮着丫鬟把剛剛高公子用過的衣物被褥都拿出去燒燬,喝過的茶盅用沸水煮了以後丟棄,又然蔥翠和黛青拿醋把陶然居消毒。
“妹妹,這又是爲何?”蘇潤璘看着蔥翠和黛青奇怪的舉止,覺得很新鮮。
“以防萬一。”潤璃不好和他解釋什麼叫細菌,也不想說高公子是一個傳染源,只能含糊揭過。
“妹妹,剛剛和高公子交談,他人雖病怏怏的,可竟還讀了不少詩書,也算是個有才氣的!!”蘇潤璘眼中滿是羨慕:“不知何時我也能達到高公子這般境地!”
“哥哥,每人都有自己的天分,只要曾經付出曾經努力,就不會後悔。”潤璃看着只比自己大了幾分鐘的哥哥,想到了前世的高考,想到了教室後牆上的標語:世事我曾抗爭,成敗不必在我。原來激烈的競爭,古已有之!
而此時的煙波閣裡卻又是另一種氣氛。
高太太站在煙波閣的房中,藕芯搭着手,一臉掛心的樣子,看着躺在牀上的高瑞。他身邊的大丫鬟正坐在牀頭,扶着他喝藥。高太太見兒子的神色彷彿精神了許多,眼裡全是歡喜:“瑞兒,感覺可好些?”
“母親,好多了。”高瑞兩頰的胭脂色已經褪卻不少,只是聲音仍有點嘶啞。
“蘇家三姑娘果然醫技如神!”高太太看着兒子的模樣,喜孜孜的說:“剛剛藕芯和荷蕊回來說,杭州街頭的人說起蘇三小姐,都只是說神仙下凡,玉女轉世呢!阿彌陀佛,我瑞兒有救了!”
高三太太閉眼合十,喃喃唸了幾句,睜開眼睛又是一陣懊惱:“要是早點聽說了蘇三小姐就好了,瑞兒也不要受這麼久的罪了。”
“母親,孩兒從小就讓你操心了。”高瑞看着神色憔悴的母親,心中也是難過:“現在有蘇家三小姐幫兒子治病,母親以後就不用擔心了。”
“是是是。”高太太臉上的笑容又深了三分。
“太太,蘇太太請您去聽雨軒用膳。”菱角走了進來向高太太打了個千兒。
“瑞兒,你好生歇息着,娘先去那聽雨軒了。”
“母親且自去,不用管兒子。”高瑞朝高太太笑了下:“兒子也累了,先歇息下。”
“碧霄,碧雲,仔細服侍着少爺。”高太太掃了一眼那兩個大丫鬟:“誰若是有點差池,我定揭了她的皮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