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茉莫名遭殃
潤璃看着那許允炆和玄黃嘀嘀咕咕一陣,連擺在面前的美味都顧不上,心裡感嘆:世家子弟真真難爲!瞧瞧許允炆就知道了,連吃飯都不能從從容容!
等一切商議妥當,許允炆舉起竹箸時,他才發現菜餚有點發涼,潤璃正坐在對面微笑的看着他:“許公子,還不快吃,飯菜都涼了!”
許允炆微微一笑:“古人有云:秀色可餐,三小姐明眸皓齒,本人已經覺得飽了,這飯菜倒是可以不用了。”
吳媽媽聽他言語有些輕佻,不免恨恨的看了許允炆一眼,以示警告。
許允炆也眼尖,掃到了吳媽媽不虞的神色,突然也意識到自己唐突了,舉起酒杯向潤璃道:“卻是我唐突了,自罰酒三杯,請三小姐不要見怪!”
潤璃看着他那樣子倒也着實真誠,點了點頭:“無妨,我並未計較,不論怎樣,還是要吃飽肚子才行,許公子慢用,我去前廊聽薛秋娘彈琵琶了。”
琵琶聲叮叮咚咚的響了起來,薛秋娘已經登臺了。
就像一股清泉在山澗跳躍,碎瓊亂玉般揉碎了一汪春水。時而輕緩,淺吟低唱,時而激昂,錚錚
有聲。
一襲鮮豔的紅色綃紗衣服裹住她玲瓏有致的身軀,數盞明當瓦燈垂在她的四周,燈光打在她臉上,雪白的臉龐上寒潭似的兩丸眼睛,硃砂一點的櫻脣,她的五官顯得分外鮮明,讓她的一顰一笑都那麼妖嬈。
“真是美人兒!”潤璃盯着她看,眼睛都不眨。
“姑娘,這種女子,慣會賣弄風情招蜂引蝶的,你還是不要再看她了,我們趕緊回府纔是正經事兒。”吳媽媽看着潤璃,無奈的搓了搓手,雖說這薛秋娘不是青樓女子,可畢竟是在大庭廣衆下賣藝謀生的,怎能讓姑娘看她那低賤的狐媚樣子!
“媽媽說的一點兒也沒錯。”嫣紅也在一旁勸着,臉上已是粉紅一片:“姑娘,那薛秋娘怎麼能公開和客人調笑?瞧她那輕狂模樣……”說到這裡,已是說不下去。
潤璃看了看場內的薛秋娘,一曲已畢,正站起身向四周食客答謝,福了個半身,抹胸略低,便看見裡面起伏的山巒一抹雪白,她半擡了臉,斜斜兒飛出無數眼風,嬌滴滴的周圍送了過去,惹得幾個漢子大呼小叫:“孃的,薛秋娘在看着我哪!”
旁邊有人起鬨:“端的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薛秋娘何苦看你來着!爺難道就比不得你?論文采論皮相,你不及爺的地方多了去!”
這薛秋娘,空彈了一手好琵琶,怎會如此張狂做致的?在風雅樓這般挑逗食客,看起來恐不是個好女子。潤璃看到這裡心裡也不免有些膈應,對吳媽媽點了點頭,然後站了起來:“許公子,天色已晚,請容我先行告退。預祝你返京途中平平安安。”
“借三小姐貴言了。”許公子站了起來,雙眼有點不捨的望着面前的潤璃:“咱們京都再見面罷!”
“那還得年底了去,父親那時候該回京述職了。”潤璃回眸一笑,梨渦淺淺:“許公子,後會有期!”說罷就轉身,扶了嫣紅的手,頭也不回的,在丫鬟婆子的擁簇下走出了風雅樓。
許允炆苦笑的抽動了一下嘴角:回到京都,他們不一定還有見面的機會呢。畢竟能進宮的京城貴女一般都是宮裡妃嬪的親戚,即算是年關的羣芳宴,也是請二品及二品以上大員的女兒們進宮,所以蘇家三小姐她幾乎沒有進宮的可能性,而他,出入皇宮也並不是那麼自由,不能總是往宮外跑。
玄黃有點擔心的看着許允炆臉上的變化,小聲在他耳邊提醒:“主子,蘇姑娘已經走了,我們這邊是不是可以動手了?”
“動手罷。”許允炆脣邊拉出一絲嗜血的冷笑,點了點頭。
蘇府的馬車緩緩的走在杭州的街道上,突然聽到後面一陣喧譁聲。
蔥翠撩起馬車的軟簾往外面看了看,身後很遠的地方,一股濃煙卷着熱浪隨風往空中撲來,火紅的焰火直衝雲霄,映得天宇都紅了一邊。
“姑娘,好像是風雅樓那個方向。”
那個許公子不會那麼倒黴吧?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誰家公子,他家的宅鬥竟然如此兇險,他走到哪裡人家就追到了哪裡。
幸好自己先行一步,否則這次踏青真還真是應了皇曆上那句話:今日大凶,不宜破土,出行。
當時吳媽媽翻着皇曆勸阻自己帶着丫鬟們出門,自己還不屑一顧。現在看來,這個皇曆還是有一點可信度,以後出門之前都得好好琢磨下才行。
夜色已晚,蘇府的院子一片寧靜,有淡淡的青草芳香和細細的春蟲嚶嚀。
正在二門守夜的袁婆子看見含芳小築一羣人挨挨擠擠的走了過來,臉上展開了一個笑容:“三姑娘可算是回來了!剛剛太太身邊的水蓮還來吩咐過,若是三姑娘回來就先去下牡丹苑。”
“母親找我有事?”
“這個老婆子也不知道了。”袁婆子折回二門的笑屋子,提出一盞燈籠:“嫣紅姑娘提着這個燈籠給三姑娘照着路罷。”
燈籠發出朦朦朧朧的微光,潤璃和丫鬟們踩在青石子小徑上,沿着鳴翠湖往牡丹苑那邊去。
梨香院的二樓東廂,寶瓏正服侍着蘇潤珉梳洗,寶琳趴在走廊上,低低的和西廂的夏茉在說話,這時就看到一行人提着燈籠正往牡丹苑方向過去。
寶琳眼睛裡全身羨豔:“嫣紅她們可真真兒命好,跟着三姑娘,能經常出門子,今天說是去西郊莊子上踏青去了。”
“有什麼辦法?”夏茉嘆了一口氣:“人比人,氣死人,人家命好咱們比不了。”
“一樣樣的都是奴婢,憑什麼她們就過得那麼快活。”寶琳細細的牙齒咬着嘴脣皮子:“還不是沒有跟對主子!大姑娘又怎麼能和三姑娘放到一塊兒比的?明裡見着吃穿用度沒有短半分,暗地裡就少了不知多少去!”
說罷伸出手來給夏茉看她的手腕,上面光禿禿的的,連個銀手鐲都沒見着。
“你看你看,服侍大姑娘這麼多年了,連個銀手鐲都沒能掙上。”寶琳拉起夏茉的手看了看:
“你這個鐲子是四姑娘給的?看着怪沉的,花樣子也好看。”
夏茉掩嘴一笑:“你以爲四姑娘會比大姑娘好?還不一樣是姨娘生的!我們家姨娘雖說是個貴妾,可那家境竟是和大姨娘一樣兒的。況且這些年要供着她兄弟讀書,連老爺給的賞賜都偷偷兒給了孃家兄弟了!”
“那你這鐲子?”
夏茉臉上一紅,虧得是晚上,便不怎麼顯顏色:“我自己攢着月錢,上月託長貴幫我在外邊的金玉堂打的。”
寶琳笑嘻嘻的按住夏茉的嘴:“還撒謊呢,是不是長貴送你的?”
“哪有……”夏茉吃吃的笑起來,這時就聽見蘇潤珏的聲音在屋子裡響起:“夏茉,你在外面和誰鬧騰呢?還不快點給我進來!”
夏茉委屈的看了寶琳一眼,提着裙子角悄悄的退回了西廂。
“剛剛你和東邊那個不長眼的寶琳在外面說什麼呢?”蘇潤珏瞪着眼睛,惡狠狠的看着夏茉,燈光映着她的臉,猙獰得有點變形,看到夏茉一陣膽怯。
“奴婢們就是閒聊罷了,沒說什麼。”夏茉低着頭說。
“你竟以爲我是聾了不成?”蘇潤珏向前走了一步,手裡握着一支金簪子,面色沉沉的逼了過來:“你們羨慕嫣紅運氣好,跟了三姑娘。你們嘴裡,跟了我和大姐就是運氣不好,是也不是?”
夏茉驚駭的退了一步,搖了搖頭:“姑娘,那是寶琳說的,奴婢可沒這麼想。”
“沒這麼想?哈哈哈……”蘇潤珏看着已經退到牆角的夏茉,揚起了手裡的簪子:“一個奴婢也敢小看了你家姑娘?總有一天我會叫你們這夥子勢利眼看到本姑娘揚眉吐氣,叫你們後悔沒有真心真意服侍本姑娘!”
簪子猛的落了下來,戳在夏茉的手背上,蘇潤珏再用力把簪子拔了出來,鮮血剎那間就從夏茉的手背上涌了出來,一滴一滴的滴落在西廂的木地板上。
“姑娘,饒過我罷!”夏茉吃痛,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右手緊緊握住正在流血的左手,眼淚在臉上縱橫:“夏茉一時失言,請姑娘饒了我吧!”
“饒過你?誰叫你心裡把本姑娘看得那麼低,我就是一頓板子打死了你,也不足以解氣!”蘇潤珏的手再次揚了起來,金色的簪子在燭光的照映下發出幽幽的鋒芒。
這時春蘭從旁邊衝了出來,抓住蘇潤珏的手:“姑娘,你當心弄傷了自己!夏茉這個沒眼色的一時說話沒上心,給姑娘添堵了。可姑娘要想着這麼多年來,夏茉可是忠心耿耿的在服侍您,您就饒了她這次的無心之失吧!”
畢竟春蘭比她大了兩歲,又是做慣活兒的,所以蘇潤珏的手被春蘭抓着倒是不能動彈,窗戶上隱隱綽綽的有個人影兒,想來是東廂那邊派人來看人熱鬧了。蘇潤珏也不想鬧開給東廂看笑話,扯着嗓子喊了句:“不過是夏茉打了個茶盅,本姑娘教訓奴婢而已,什麼事情不好做,卻鬼鬼祟祟的來聽牆角!”
窗戶上那個影子縮了縮腦袋,又悄悄的隱去了身影。
蘇潤珏重重的把金簪子扔到地上,手指着夏茉,恨恨的說:“你說,我和三姑娘比,誰長得更美?”
“自然是姑娘。”夏茉低着頭哽咽着回答,手背傳來鑽心的痛,幸得蘇潤珏力氣不大,倒也沒刺多深,血只是很慢的在滲出來。
“那誰更加得老爺喜歡?”
“當然也是姑娘。”
“是了,只是她命好,託生在太太肚子裡而已!”蘇潤珏頹然的坐倒在椅子裡:“要我也是嫡女,我會比蘇潤璃要好上數倍!爲什麼,爲什麼!快兩個月了,晨昏定省,我日日不落,次次是第一個去的,我做的好針線都孝敬給了太太,我有時間就陪着太太說話兒,她蘇潤璃呢,只顧每天在外頭跑!和她比,我自然是要體貼溫柔,可是太太呢,心兒還是偏偏的,准許她帶着丫鬟出去踏青,回來晚了還特地叫袁婆子給她留門!”
春蘭有點明白了蘇潤珏的怒氣是怎麼來的了,她小心翼翼的勸着蘇潤珏:“姑娘,三姑娘是太太親生的,再怎麼着,也會更疼着些!你就別想這麼多了!”
“如若我能記到太太名下,那不是一樣是嫡出的姑娘了嗎?”蘇潤珏臉上露出一種嚮往的神色:“只要我成了蘇家嫡出的姑娘,那自然會有更好的東西!”
春蘭在旁邊看着,心裡暗暗嘆氣,蘇三太太自己有三姑娘,怎麼可能還把四姑娘記到名下?若是說老爺的意思,一定要選個姑娘記到名下,那也該是大姑娘,畢竟大姨娘可從來沒給蘇三太太添過堵,而二姨娘呢,從來都是妖妖喬喬的,不時的和太太打打嘴皮官司,蘇三太太心裡定是恨得狠了去的。
自己跟着這個主子真是沒希望了。春蘭看着蘇潤珏嬌俏的臉,難過得閉上眼睛:空長一副好皮囊又有什麼用?頭腦沒有半分機敏,心裡沒有一點城府,若是嫁去複雜點的人家,定會被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的。
睜開眼再看了看縮在牆角哀哀流淚的夏茉,春蘭的心裡更是堅定了想要離開梨香院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