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司楚見申士圖點到了自己頭上,便站了起來道:“申公,天水軍之敗,對我方影響極大,確如餘帥所言,天水不得不救。但一旦分兵去救,之江防禦勢必薄弱,因此末將以爲,應收縮防線,全軍撤回江南。”
鄭司楚現在名噪一時,是五羊軍中名聲最響的後起將領,但他這話卻也讓人大吃一驚,就算餘成功都睜大了眼,驚道:“鄭將軍,你是說要棄東陽城?豈有此理!”
鄭司楚這個念頭,已醞釀了許久,想來想去,目前也只有這一條路最可行。他道:“確實,打下東陽,付出瞭如此大的代價,本不應輕易放棄。然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暫時收縮,爲的是將來的出擊。先前北軍也曾棄東平城,正是如此。”
鄭司楚剛說完,一邊的葉子萊插嘴道:“鄭將軍,東平東陽,相輔相承,棄一不可。若東陽守不住,單守東平,便能守住麼?北軍正是棄了東平,使得東陽城孤掌難鳴,最終被我軍逐出。”
葉子萊是五羊城七天將的第七位,年紀最輕,亦一直最爲低調。但他與年景順交情最好,這一戰年景順戰死,他傷心不下餘成功。本來也不願反駁鄭司楚這個申士圖面前的紅人,可聽鄭司楚說要放棄年景順用性命爲代價奪得的東陽城,終於還是忍不住了。申士圖雖然信任鄭司楚,但也沒想到他居然會說要放棄東陽城,聽葉子萊說罷,他也道:“葉將軍之言有理,鄭將軍,棄了東陽,單單一個東平豈不更爲難守?”
鄭司楚道:“東平和東陽兩城能成爲一體,是以一支強大的水軍爲後盾。否則一旦江面被北軍水軍突破,東陽便孤懸江北,欲退無路了。葉將軍,這一點你可曾想過?”
葉子萊道:“鄭將軍,我五羊水軍,天下無二,宣將軍、談將軍和崔將軍這水天三傑,便是北虜名將鄧滄瀾亦望風而逃。鄭將軍這話,是不是有點自挫銳氣,小看己方了?”
葉子萊這時有點惱怒,聲音響了起來,口風也有點不客氣。鄭司楚聽他說“水天三傑”,心中一動,忖道:“他們七天將同枝連氣,我說水軍只怕擋不住鄧滄瀾,別把談兄和崔兄都惹惱了。”想到此處,便道:“葉將軍,水天三傑固時一時名將,但行軍之道,不可一味求勝,亦不可輕敵。水軍剛經大戰,東平水軍固然實力已損,北軍北戰隊卻毫髮無傷,眼下已與東平水軍合流。屆時北軍水陸並濟,反攻東陽,我軍勢必要疲於奔命,得不償失。”
葉子萊雖然對鄭司楚有點着惱,畢竟也不是意氣用事之人。鄭司楚說的這一點,也確是五羊軍現在的命門。東陽城需要東平城的支援,才能固若金湯,假如江面戰事一起,就算五羊水軍不敗,從東平增援東陽卻也不能得心應手了。而北軍攻打東陽,卻可以從三面合圍,而東陽城剛得,城中尚未全然安定,更談不上擴大戰果,僅是一座孤城而已。不說別的,單是東陽駐軍的補給,目前就只能從江南運來。等北軍反攻時,不說別的,這補給不暢,東陽一座孤城就可想而知。他盤算了一下,覺得鄭司楚的話雖然讓他不忿,卻也有理,但要他承認只能放棄東陽城,仍然說不出口來。
他正在遲疑,餘成功忽道:“鄭將軍也不必過於畏頭縮尾,其實我方手上,尚有一支奇兵尚未動用。”
這話一出,鄭司楚都覺得詫異,一邊一直沒說話的談晚同也不禁問道:“請問餘帥,不知是哪支奇兵?”
五羊城攻打東陽,已是竭盡全力,現在後方實是空虛之極,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奇兵。餘成功道:“先前,宣將軍與鄭將軍不是俘獲了鄧滄瀾的愛女麼?這女子一人,便可當得數萬雄兵,讓鄧滄瀾投鼠忌器。”
鄭司楚一聽他說什麼“鄧滄瀾愛女”,心裡便是一沉。傅雁容在軍中,並不是一個秘密,餘成功當然也知道。他急道:“餘帥,那位鄧小姐只是平民,豈可以其爲質?”
餘成功看都不看他,向申士圖行了一禮道:“申公,用兵之法,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之;無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鄧滄瀾爲敵軍首將,愛女遭擒,豈會無動於衷?若我軍以其女爲餌,向其下書一封陳說利害,此人必定方寸大亂,不敢全力出擊,如此水軍如得雄兵相助,必可固守無虞。江面不失,東陽城便能確保不失,此時再以奇兵助天水兵反攻,重奪符敦城,形勢又將一變。”
餘成功在軍中已久,兵法也極熟,本來他還沒從年景順陣亡的悲痛中恢復,但這時卻越說越是流利,侃侃而談,不時引一句兵法,真有洞若觀火,運籌帷幄之勢。鄭司楚聽得心頭越來越寒,有心想要反駁,可餘成功滔滔不絕,根本沒有住口的意思。宣鳴雷再也忍不住了,打斷他道:“餘帥,若鄧帥不以爲意,仍率水師全力攻來,那又如何?”
餘成功冷笑道:“鄧滄瀾此人,愛兵如子,更號稱不擾平民。眼下東平城裡的平民,少說也有十多萬,若他真個不念親情,一意孤行,下書中還有一句,說明我軍若是不得不退出東陽城,便要實施焦土戰法,在城中縱火焚燒,與北虜玉石皆焚,他便再不敢輕舉妄動了。”
他這話一出,申士圖也搖了搖頭道:“再造共和,爲的是解民倒懸,豈能如此做法,餘將軍此言差矣。”
餘成功說出這話,也覺自己這條計過份了。共和的信念是以人爲尚,以民爲本,不論南北兩方都以此爲標榜,這種以平民爲人質的做法,以前在文武校中都是要批倒批臭的。但他計議已定,臉上仍然聲色不動,又向申士圖行了一禮道:“申公,這等做法自然不能真個實施,只是給鄧滄瀾一個臺階下。若要他顧忌愛女性命,按兵不動,他表面上自然不會遵循,但有了這個藉口,他便可以號令三軍。”
鄭司楚頭上的汗都快要下來了。他也沒想到餘成功居然舉一反三,想出這種主意來,見餘成功頓了頓,也不管他是不是還有話要說,馬上向申士圖行了一禮道:“申公,古人有云,得民心者得天下。若依此而行,所得尚未可知,卻要大失民心,還請申公三思。”
餘成功見鄭司楚說話,諸將有不少都默默點頭,心想這小子的舌鋒倒也銳利。但他主意已定,高聲道:“鄭將軍,你也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此計名謂香餌釣魚,第一重餌是鄧滄瀾愛女,第二重餌是東陽城中平民。若鄧滄瀾仍然不爲所動,依舊全軍來犯,我軍即使到了最爲不利的情況,仍可昭告城民,說明北虜不以平民着想,我軍迫於無奈,疏散城民後再縱火,同時全軍撤回東平,也仍然綽有餘裕。到那時,失了民心的,便是北虜了。”說到這兒,他又笑了笑道:“此計固是置諸死地而求生。說到底,實時當初我軍未能及時救援符敦城,致有此處,否則也不必出此下策了。”
上一回鄭司楚和宣鳴雷兩人違背了他的將令,雖然因此餘成功的奪取東陽城計劃得以實現,但在餘成功心裡,總覺這兩人太不聽話。違命不遵,軍中大忌,如果不是鄭司楚和宣鳴雷這兩個與申士圖關係極近的將領,當時他就要翻臉,更何況年景順是因爲要救援鄭司楚而戰死,在餘成功心裡,對鄭司楚實是有了三分恨意,這時他話中的意思已隱隱把矛頭指向了鄭司楚,似乎上次鄭司楚和宣鳴雷若是依計而行前往符敦城,天水軍也不會這麼快就敗北一樣。鄭司楚哪會聽不出他的意思,可這話實在無從反駁。不管怎麼說,自己和宣鳴雷確實違抗了將令,至於當時自己所率幾千人增援了符敦城,是不是就真能保證符敦城不會陷落,現在誰也說不上來了。
餘成功這軟釘子着實厲害,見鄭司楚和宣鳴雷都爲之語塞,他心頭少有地升起一股快意,心道:“你們這兩個小子,別看是申太守的紅人,終是我的下屬。”他看向申士圖,昂然道:“申公,末將之見便是如此。我再造共和軍得道多助,三軍用命,定能度過眼前難關。成功不才,亦願爲再造共和的大業肝腦塗地,粉骨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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