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鄭司楚根本沒有想過要清算他,鄭昭最後一刻支持了自己,他心中亦是震驚萬分,哪會防備有人向自己背後行刺?宣鳴雷就坐在他身後,一見有人向鄭司楚行刺,宣鳴雷大驚失色,飛身躍起,一掌劈向那刺客手腕。他的斬鐵拳極是神妙,哪知那人動作竟然不比他慢,宣鳴雷這一掌劈下,那人的刀卻也沒入鄭司楚背心,手腕才被宣鳴雷斬斷,痛得慘呼一聲。宣鳴雷見刀已刺中鄭司楚,大驚失色,伸拳正待擊向那刺客,卻見那刺客高聲道:“鳴雷,是我!”
這刺客將左手往臉上一揭,撕下了一張面具。宣鳴雷驚道:“泰不華!”
這刺客竟是泰不華!泰不華在狄復組中也精於斬影刀,因此宣鳴雷才趕不及。他一手已斷,咬牙忍痛道:“鳴雷,這是大師公的意思!快殺了他!”
宣鳴雷怒道:“屁的大師公!”
他對大師公一直很崇敬,但現在也漸生懷疑,因此破口便罵。卻聽鄭司楚在一邊道:“原來大師公是這意思,宣兄,看來這大師公真的不是爲你們狄復組打算。”
宣鳴雷見鄭司楚若無其事,背後戰袍有個破口,破口處卻露出一身黑色軟甲。他驚詫莫名,問道:“鄭兄,你……沒事麼?”
鄭司楚笑了笑道:“幸虧當初李繼源兄送了我這條鮫織羅。”這鮫織羅卻是當初在句羅時,鄭司楚大開殺戒,要去除掉大統制使者的時候李繼源送他防身的。本來鄭司楚也沒起意要穿,還是傅雁容勸他多長個心眼,他才貼身穿着,誰知還真救了自己一命。他走到泰不華跟前,嘆道:“泰不華兄,你大概還不知道,大師公已經落在了北軍手上了?”
泰不華見鄭司楚遇刺後毫無損傷,已是一驚,更驚的是他說大師公竟然已落在了北軍手上了。他道:“什麼?那是誰給我的命令?是誰?”
泰不華心中大是茫然,一這的黎殿元也目瞪口呆,不知在想些什麼。這時有個親兵過來道:“鄭元帥,鄭大人……他過去了。”
鄭司楚看了看座位上的鄭昭,這個名義上的父親胸前一灘血痕,臉已如死灰,垂在一邊,一剎那,鄭司楚眼前又閃過很久以前的情景。
……父親。
他默默地叫了一聲。這個名義上的父親,實際的殺父仇人,最終在走了。看着他離去,當初的怨恨已蕩然無存,剩下的居然只是傷心。直到此時,鄭司楚才發現,雖然反目了那麼久,自己還是在內心深處把鄭昭當成了父親。
他也把我當成了兒子吧。鄭司楚想着。
南方這位意外之事,九月十四日便送到了陸明夷案頭。這回因爲是鄭司楚正式送來的,不是細作打探得到,所以前後因果十分詳細。陸明夷看着眼前的子先生一字一句地看着這份情報,冷笑道:“子先生,閣下所謂的爲我打算,其實便是想挑起最後一次戰爭吧?”
斗篷後,子先生無聲無息,但仔細看的話,看得出他有些顫抖。明面上,他不惜將最大的秘密都告訴陸明夷,並將以往的積蓄毫無保留地幫助他復辟帝位,實際上卻仍在挑撥南北雙方的戰爭。好一陣,子先生道:“陸將軍,這只是爲了徹底解決南方……”
“不用說了。”陸明夷忽然向外面道:“沈將軍,請進來吧。”
沈揚翼走了進來。他奉陸明夷之命去辦那件事,今日纔算完成。一回來知道陸明夷竟然要復辟帝制,沈揚翼差點當場便翻臉。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認同復辟這件事,但陸明夷要他和子先生說過了再做定奪。沈揚翼還是第一次見子先生,不知這個包在一件大斗篷裡,奇形怪狀的人到底是什麼。一進來,他也不向陸明夷行禮,陸明夷不以爲忤,說道:“沈將軍,請你告訴子先生,你做了什麼。”
沈揚翼點了點頭道:“我按命令,領軍向西北而行。在山中,找到了一個山谷。一到這山谷,真的讓我大吃一驚,這谷中有幾百人口,但每一個都生得尖嘴猴腮,奇醜無比。更讓我驚詫的是,這些人竟然不是父母所生,而是用兩臺機器選出來的。”
陸明夷點了點頭道:“然後呢?”
“我按陸將軍之命,將兩臺機器搗毀……”
從一邊突然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那子先生伸出一隻手指向陸明夷,叫道:“你……你毀去了孵化機……”
陸明夷冷冷道:“不錯。你們這孵化機確實神奇無比,如果有個十幾二十臺,造成成千上萬孔武有力的士兵也不在話下。但這等事有違天道,我陸某是要爲天下開太平,而不是靠這些旁門左道開創出一個魔界出來。子先生,你現在明白了?有些人是你無法引誘的!”
子先生還在慘叫着。這孵化機是他最後的秘密,就算當年的南武大統制,也經不起他這個誘惑,一直到死都想要得到它。子先生也沒想到,世上居然會有人不受這等引誘。他落到了陸明夷手中,本來仍然覺得能牽着陸明夷的鼻子走,現在才知道被牽着鼻子走的竟是自己。控制南北雙方的努力都失敗了,而族人延續的機會也失去了,子先生此時已如墜火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在地上翻滾。沈揚翼見他翻滾時斗篷都抖散開來,露出的是一張尖嘴猴腮、奇醜無比的臉,心中便是一沉。
“這是些異類。他們一直隱藏在背後,想要讓我們自相殘殺,好掌握這個世界。沈兄,當初大統制正是受了他們的蠱惑,最終走上了末路。”看着子先生那副樣子,陸明夷還是冷冷地說着,“沈兄,稱帝實是下策,但眼下也唯有這下策可行。你若不願追隨我,我不會怪你,否則,還請你隨我走下去,讓這世界恢復常態。”
沈揚翼還是盯着子先生,好一陣,才低聲道:“是,帝君。”在他心頭,浮現起的是曾幾何時眼前這個人向自己說的話來。那時他的話是如此誠懇,讓沈揚翼覺得拒絕都是犯罪。然而,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其實這個人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好。同樣,也萬幸沒有自己後來估計的那麼壞。
這是一個最無奈的結果吧。沈揚翼想着。當別的路都斷了,也就只剩下這一條路可走。他本以爲還會有許多路可走,可是到了現在,他總算明白了,留給自己走的,已經僅僅是這一條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