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話之後,鄭小左很是謙卑的對着所有的老師學生鞠了一躬,林墨軒坐在那裡,看着那個靜靜站在大廳中間的女孩子,普通話確實不斷標準,只穿了簡單的白襯衣和揹帶褲,風吹過的時候肯定會冷,但是自己卻覺得她像極了太陽,溫暖的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早春
風遞幽香出的時候,父親的酒壺卻碎成了冰片。
太陽已經睡去了,老牛拉着犁陪着父親給土地舒活筋骨,一圈又一圈……,父親畢恭畢敬的面朝黃土,背朝天,父親的脊樑彎成了弓,將自己的血與汗
落向土地。
父親不得不愛這深沉的土地,因爲土地纔是錢的爹,父親伺候了土地大半輩子,扶着他的犁,犁出了高粱玉米,犁出了滿臉的溝溝壑壑,卻犁不出貧困的根。
錢像皮鞭無情的抽打着年邁的父親,留下了斑斑血痕,父親一生沒畏懼過啥,那一夜,他卻“跪”在了錢的腳下。
這是個出嫁的季節,姐姐已迫不及待的要成爲新娘,卻邁不出家的門檻。
父親說女大不中留,水該潑時就得潑,話還沒說完,酒壺已爛了一地,父親熱淚盈眶。
婚期越來越近了,我卻找不到父親的影子。“你爸是高興的忙不過來”。媽勸慰道,聲音裡透着寒氣,徹骨的涼。
姐姐也越發沉默了,每日的洗洗刷刷成了她的必修課,偶爾廚房裡傳來斷斷續續的碗裂聲和媽媽長長的哀嘆。
我唯一要做的只是題海爲生,我翻着油印的書本,彷彿嗅到了姐姐汗水的芳香,心裡卻是說不出的酸楚,我覺得我像個吸血鬼,把整個家折騰得一貧如洗,書翻過的聲音,讓我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我像一個殺人狂用刀切割着家人的血肉來完成我那崇高的志向。
爲了我能更好的學習,姐姐毅然選擇了去南方打工,人家打工妹穿得既時髦又新潮,而打工一年歸來的姐越發土了,滿嘴的黃牙和乾裂的手指,蓬鬆的頭髮使剛要打招呼的我把“姐姐”二字吞下了肚子,爸的腰包卻漲破了肚皮。
姐回來的第二天,天黑的特別早,學校領導來“拜訪”父親,爲了我那拖交了好幾個月的學費,我埋頭寫
作業,裝着很刻苦的樣子,一半歡喜一半憂傷,眼皮不停的舞動着,時不時地咳嗽幾聲,示意父親快點掏出那筆錢,最後,我滿臉歡喜地送走了校領導。
不久,有人來給姐說媒,說人家男孩子是個大學生,剛在城裡貸款買了房子,姐明亮的眼睛裡閃着黯淡的光。姐說:“不是鳳凰那敢棲高枝,俺就是生來給土地做牛做馬的命,走出了農村也進不了城”。爸拼命的抽着早已燃盡的菸頭,倔強的答應了,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可家裡哪還有錢給姐辦嫁妝?姐的血汗錢已經爲我渴望的墨水買了單,爸說,就是砸鍋賣鐵也讓姐姐體體面面的嫁人。
離出嫁還有兩天,媽正趕着爲姐縫製新被,姐整日除了沉默就是閉口無言,父親的牀頭多了一酒壺。
後天,姐就要走了,家裡還是一片空當,除了幾牀新被子,姐再也不奢求什麼,朦朧中聽見父親向喜鵲一樣嚷嚷,我爬起來,看了看錶,才五點,硃紅色的傢俱塞滿了房子,透着濃濃的喜慶,姐的房間飛出了歡聲笑語。
那天,陽光明媚的天空突然翻臉不認人,傾盆大雨向逃難似的落到大地,姐猛地衝向雨中去牽牛,卻成了木雞,呆望着早已扭去屋空的牛棚圈,姐哭了,一肚子的苦痛被雨沖刷的滴了血。
我恨不得把自己塞進地獄,還姐一個幸福的天堂,我不顧一切的跑進雨中,吃力的拖回了早已傷心欲絕的姐。
爸低着頭,喝着悶酒,半晌,才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兒,爸對不住你。”酒杯中多了幾滴傷心淚。
我瘋一樣的奪過父親的酒壺,一醉了之,當那**涌進喉嚨時,卻咽不下去,它像針一樣紮在那裡,那不是酒,而父親卻真的醉了。
出嫁那天,姐讓媽給她梳頭,她說她喜歡母親指尖的溫暖,姐笑着流出了淚,姐做了最漂亮的新娘。
下輩子,我要做爹的牛,姐的傘。
喧鬧的比賽現場,因爲一個簡單的故事,變得靜謐不已,所有人都靜靜地打量在大廳中央的這個來自農村的姑娘,她的普通話確實不好,但是文字感人肺腑,鄭小左在讀完這篇文章之後,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很拘束,只是臉上帶着
淚水,剛纔在讀文章的時候,她哭成了一個淚人。
現場很多女孩子也哭了,現場很多老師也哭了,他們都知道學生的艱難,但是當這艱難在這瑰麗的文字中呈現的時候,他們的心都感覺到了疼痛。
林墨軒再也沒有了去追究鄭小左爲什麼會改文章的心思,現在,他只想靜靜地坐在那裡,想剛纔鄭小左講的故事,在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爲什麼鄭小左那日會將籃球重新打回自己頭上,爲什麼她總是這樣的倔強……
事後很多年,林墨軒想起這一幕,心底都會感慨萬千,他沒想到這個被自己打擊到塵埃裡的女孩子,真的開出了一朵絢麗的花,有耀眼的光芒,自己看了一眼之後,就再也不捨得閉上眼睛。以後在失去鄭小左的很多年中,這一幕,時時襲擾着自己的夢境,如陽光一般照耀自己昏暗的人生。
“這位同學,我想問一下,你這篇文章是在哪裡看到的?”在評委席上的一個語文老師終於忍不住問道。
“老師,這文章是我昨天晚上寫的,其實我今天準備朗讀的是蘇軾的詞,但是我覺得還是這個更好一些,所以就寫了。”鄭小左很是坦誠的說話,說話的時候,手中的麥克風竟然沒了聲音,但是所有人都聽到了,鄭小左說那文章是自己寫的。
他們再一次被震撼了,儘管在比賽之前,鄭小左已經說了,可是當時他們的關注點不在這裡,現在,他們關注這篇文章的作者。
“你這麼小的年紀,就能寫出這樣的文章,很不錯,我給你滿分。”那個語文老師很是高調的宣佈了自己給鄭小左的成績,語文老師的話說完之後,掌聲雷動。
在掌聲中,所有老師都紛紛給出了他們的最高分,只是他們的高分,早就偏離了主題,他們給的是這篇文章,給的是這個女孩子,給的是鄭小左身後那個無私付出的姐姐和父親。
鄭小左得了第一,她是這次比賽殺出的黑馬,連不看好的程勇都滿臉的喜悅,當鄭小左拿着第一的獎狀走進教室的時候,整個教室掌聲雷動,讓鄭小左都不好意思進教室了。
在這羣鼓掌的人中,林墨軒叫好的聲音最大,鼓掌最賣力,鄭小左看在了眼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