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童話

楚新雪接到陸海洋出差的通知是在陸導登機前五分鐘,因爲過年,她沒留在北京,而是回了一趟老家,怎麼也沒預料到陸海洋能出現如此坑隊友的行爲。

昨夜一通電話令她心神不安,楚新雪坐了最早的一班飛機,沒等李輕舟來找她,她有鑰匙卡,也有李輕舟家門的密碼,大清早,直接闖進了李輕舟的家。

進去了,才鬆了一口氣。

李輕舟看上去很好,衣着整齊,站在開放式廚房裡,一邊煎雞蛋,一邊講電話。看到楚新雪進來,就眨眨眼,歪了歪腦袋,示意她隨便。

楚新雪的神經放鬆了些許,靠在牆邊聽李輕舟打電話。

“嗯……他們都去玩,你就睡覺?陸導,你懶得像個老年人了。”

陸海洋懶懶說:“折騰的,困,還餓。”

“我在做早飯,你也吃一點再睡覺。”

“好的。”那邊陸海洋頓了頓,又確認一遍:“真的沒發病?”

“嗯,說了只對你發病……真的沒事,小雪只是緊張我。”

“窮緊張。”陸海洋打個哈欠,“睡了,拜拜。”

李輕舟聲線帶笑:“希望哪天你不用人提醒,也會這麼緊張我。”

楚新雪默默聽着,估計是她昨天在陸海洋上飛機前的一頓臭罵,讓陸海洋在李輕舟煎雞蛋的時候打了這麼個電話過來。國際航班時間長,那邊估計纔剛在巴黎安頓下來吧。

她細細凝視李輕舟,出了神。

李輕舟的側臉出奇的俊秀,挺拔站着,兀自顯出一派優雅。

楚新雪如同凝望自己的一個夢。

掛斷電話,李輕舟將手機擱在流理臺上,關火,轉而問楚新雪:“吃早飯了嗎?”

楚新雪盯着他的眼睛,說:“車庫裡那輛車去了哪兒?”她絲毫沒被糊弄過去,“上次我來的時候,那輛跑車還停着。”

李輕舟說:“我開走了。”

楚新雪仍舊盯着他:“昨晚?”

“小雪,你別緊張。”李輕舟放緩了聲音:“我沒有出問題,我好好的。”

然而李輕舟這話一出口,楚新雪的眼淚倏然涌出了眼眶——猝不及防——情緒崩潰得如此之快,眼淚出來,楚新雪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她猛地別過頭去,並不想在這種時候哭泣,淚水卻止不住地涌出來,滾滾嚇人。

李輕舟連忙走上去抱住她,輕聲細語:“小雪,我在這裡,我不是他。”

楚新雪哭得不能自己,她死死地攥住李輕舟的衣服,的確就如要溺死的人攥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搖着頭,哽咽不成聲:“輕舟……輕舟……你別這樣……不要像他……我只有你了……”

她喃喃重複:“我只有你……”

其實何止是陸海洋,就連楚新雪都曾經把李輕舟當成過樓晏,他們同樣的,在失去樓晏之後,把對於樓晏的感情,或多或少轉移到李輕舟身上。

當年樓晏那一場手術的失敗是楚新雪永遠的噩夢。她記得自己是如何的醜陋與低賤,接受了樓家給的條件遠走高飛,心安理得告訴自己他會好好的,然後在異國他鄉得知樓晏差點死在了手術臺上。

她現在怎麼能相信李輕舟會好好的?

李輕舟沉默不語,他是走鋼絲的人,很危險,隨時會掉落地獄。無法給出承諾,只能溫柔地抱住楚新雪,讓懷中的女孩有一個可以哭泣的地方。

——他們認識七年,是彼此的大半依靠。

初遇是在丹麥的小美人魚像前,那時的楚新雪沒有現在漂亮,甚至有些土氣,小姑娘頂着一張亞洲臉孔,面色蒼白,就在小美人魚的塑像前,也是這樣哭得淚流滿面。

那天出了公園,哥本哈根的街道上,李輕舟駐足看一個街頭畫家畫畫,覺得有人在看他,於是回頭。

彼時他尚且不知道自己的側臉同樓晏最像,當他回過頭,向楚新雪展示了自己的全貌,清楚地看見那雙明亮的眼睛裡光芒消去,女孩低聲對自己說:“……不是他。”

陸海洋也對李輕舟說過:“你不是他。”

於是他在童話王國裡收穫了一個不太美麗的童話,像《海的女兒》一樣,有王子,有欺騙,還有一個悲劇結尾。

“可是我不是小美人魚,我配上他,我甚至間接就害死了他,就爲了來到這個鬼地方,因爲懦弱,逃避一切,我明明什麼都不願爲了付出。”

“就算你不是美人魚……他還喜歡你啊,你是他的小公主,你們真可憐。”

李輕舟坐在一個咖啡店裡聽完這個故事,喝甜膩的可可奶茶,“但是破壞你們的那個人似乎更可憐,他只是喜歡你的王子,揭穿了你的謊話,出發點似乎也是爲了王子好。”

“但是,你的王子估計都不能跟他做朋友了吧,王子的手術失敗了,如果是因爲失去你才導致的,那麼這個人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吧?”

李輕舟眯起了眼睛,饒有興趣地說:“想保護自己喜歡的人,卻成了差點害死心上人的罪魁禍首,不僅這樣,還要永遠遭受喜歡的人的厭棄……好可憐。”

現在,李輕舟低聲說:“小雪,你真的不去見他嗎?他就快要結婚了。”

楚新雪搖頭,眼淚打溼了李輕舟的衣服。

李輕舟撫摸她黑色的長髮,“可是他只喜歡你,這麼多年,你還不明白他的意思嗎?他只喜歡你。”

他輕輕地說,“不用擔心我一個人。”

“我不是他喜歡的那個人了……我已經不是了……”楚新雪反覆說着,在告訴李輕舟,同樣也是告訴自己,“輕舟,就過去吧……好不好……”

用僞裝和欺騙獲取的情感,就像美人魚與巫婆的交換,短暫而虛假的東西,怎麼能用來爭取一生一世的長久幸福?

有些人想要一輩子的幸福,像楚新雪,所以她痛苦而絕望。

可是這世界上也有一些人,行走在鋼絲上,想要的僅僅只是短暫的泡沫,甚至更少,想要的僅僅是嘗一嘗痛苦和絕望的滋味。

李輕舟收攏手臂,抱着楚新雪,溫柔地說:“小雪,一切都會過去的……無論如何,你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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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肅穆,莊嚴而優雅。

早知道應該叫李輕舟來的,他比較適合這種畫風。

陸海洋雙手插口袋,逛公園一般,眯着眼睛打量這所殿堂級美術學院的建築,轉頭對蝸牛說:“還是把女配角弄成天才油畫家吧,好像更靠譜……”

主角陳思昂在劇本中,只在教會學校裡跟着油畫老師學習過一段時間,基本上善於思考,思考思考着就天才了。反觀女配角趙清媛,是劇中唯一一個系統學習過油畫的主要角色。

劇本受到導演吐槽,蝸牛隻好訕訕說:“好多大畫家不都沒系統培訓過嘛……”

陸海洋說:“我就知道個梵高,你給我科普下還有誰。”

景瑜跟在他們身後,小聲說:“梵高好像是學習過繪畫的……在布魯塞爾……”

被打臉的陸海洋:“……”

攝影師忙着拍照定點,蝸牛進了展廳參觀,徐盛跑一邊調戲正在寫生的法國女學生去了,陸海洋站在哥特式的拱門下,擡頭看了會彩繪玻璃,嘴上漫不經心地問景瑜:“你不是不太懂油畫嘛?”

景瑜垂着頭,“上次陸導您問我會不會,我回去學了一些。”

陸海洋沉默了一會兒。

他說:“這個劇本主角大概定下來了,李輕舟上。我沒看過你演戲,但這個角色性格太複雜,你估計暫時抗不下來……這劇本,其他也沒什麼角色適合你的。”

不意外。

景瑜聽到也不難過,陸海洋說這些時還是無精打采的老樣子,可是景瑜就是知道了陸海洋沒在敷衍他。他說:“嗯,我知道了,謝謝陸導。”

這謝謝一出,陸海洋倒是於心不忍了,多好的孩子,白白被自己利用了。

“哎,你別這麼乖。”

景瑜又乖乖點點頭。

真的不意外,而且對手可是李輕舟啊,當然是該有出類拔萃的演員去拍陸海洋的片子。

可陸海洋知道這事自己不厚道,嘆着氣,拍拍景瑜的肩膀,暗自一咬牙:“金魚,這次我對不住你,下次弄個好角色給你,保證。”

景瑜笑着應了一聲:“陸導,我信你。”他鼓足勇氣,認真地看着陸海洋,臉頰微微發紅,說,“其實你不用這麼照顧我,你對我挺好了,真的。”

陸海洋微微一愣。

放在景瑜肩膀上的手不動聲色地收回來。

他想,要死了要死了,怎麼金魚對他笑一笑,他還莫名其妙覺得對不住李輕舟了?枉費了當了這麼多年單身狗——竟然這麼快有了脫團人士的自覺。

嘖嘖,真栽在神經病手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