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把琴調了音,剛送回來,陸導,你要不要試試?”
陸海洋很多年沒碰過小提琴了,他大學那會兒拉得很好,還在迎新晚會上表演過——不是獨奏,主要負責給其他班的一名高材生伴奏,不過由於主角光芒太甚,連他這個綠葉都贏得了不少讚賞,大學時還因此被女生表白過。
在樂團工作的時候,友人聽說他接了這樣的任務,曾經驚訝出聲:“陸導,你排演這個不會聽得睡着嗎?”
陸海洋內心高傲地表示呵呵。
不過當有人問起,陸導你會不會樂器的時候,陸海洋總是明確而堅定地表示不會。
所以,他現在擺擺手,說:“黃老先生,這個我不會。”
黃飲冰是國寶級繪畫大師,他的油畫作品如今分佈十餘個國家的國家級美術館,在國內的現代畫家中,算是最爲拔尖的一位。
這次來上海,徐盛負責同投資商、聯合制片人開會,陸海洋就主要負責來請這位大師擔任電影的藝術指導。
黃飲冰八十歲了,蓄了白鬚,面容和善,很有世外高人的風範,他略顯驚訝地問:“當年K大迎新晚會,我是藝術學院的老領導,記得那年藝術學院得了第二,就是輸了你和小樓的呀……哎,難道你不是拉提琴的那個?”
聽到“小樓”兩個字,陸海洋的心跳倏然失了一拍。他一下子變得有些渾渾噩噩,擡頭,見老先生關切地看見他。
“現在不拉了,拉得不好。”
黃飲冰點點頭,不強求,又說:“小樓還是很不錯。”
“您老……經常看見他嗎?”陸海洋問,又很快補了一句,“他好嗎?”
黃飲冰笑眯眯道:“小樓每次來上海都會來看看我,也是有緣,幾年前身體不好,在醫院跟他做過一陣子病友,就成了忘年交。”
黃老先生年紀的確大了,這些年已經不大會去畫畫了,他又嘆着氣說:“小樓真是個好孩子,年紀輕輕就生那麼嚴重的病,好在現在挺過來了。”
“他下週要準備訂婚了。”
“還沒聽他說過女方的情況……我前兩天還給他打電話,來了上海要好好同我說說對象的事兒。”
“他,要來?”陸海洋驚訝地睜大眼。
黃飲冰呵呵笑笑,“可能吧,不過說不準時間,他也忙,反正我這兒他總能當家一樣。對了,當年在學校,你們可是好朋友,他要來你不高興?”
陸海洋沉默下去,不知該作何回答,只是面上露出一個苦笑。
黃老先生住在一棟西式舊別墅裡,爬山虎佈滿了整面紅牆。這裡同樣是他的工作室,陸海洋在老先生的帶領下參觀了一遍,感覺跟逛博物館似的,黃老先生的助手給泡了茶,黃飲冰請陸海洋坐下來下棋。
陸海洋下棋的水平很糟糕。
十分鐘內被第三次被將軍後,陸海洋自己也略覺尷尬,幹了一杯茶,說:“黃老,要不咱們還是談談工作的事吧。”
黃飲冰捋一捋鬍鬚,笑道:“陸導心不在焉啊。”
陸海洋說:“只是想早點把正事定下來,這次的電影,沒有您這樣的大師坐鎮,實在不敢叫囂。”
黃飲冰仍是笑:“真是在想電影?”
陸海洋語噎,他是有些坐立不安的,不是擔心電影,黃老先生顯然對於這個工作很有興趣,畢竟這部電影可算是推廣油畫藝術的一個極佳機會,陸海洋的學院派出身,也拉近了和這位大師的距離。
他在想樓晏,在這樣一個地方,從一個長者的口中聽到有關樓晏的事,讓他想起那段美好的大學時光,令他有些忐忑,同時意興闌珊。
快十年了,陸海洋在出了大學之後,再也沒有巧遇過樓晏——他不至於再沒見過樓晏。每次,在某個特定的場合,預想或是知道樓晏會來,真的碰上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忐忑和難堪的心情,只會走得遠遠的,然後再遠遠的看一看那個人。
他在發呆。
這時黃飲冰的學生助理敲了門,“老師,樓先生來了。”
事實上,陸海洋沒想到樓晏真的會這麼巧就來了——他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的時候,十年都沒等到不期而至的一日——但是就這樣突兀地發生了。陸海洋如夢初醒,猛地擡頭,而樓晏已經走了過來。
陸海洋進大學時候只是個普通人,沒見過多少大場面,見過最優秀的也就是高中年級第一的有錢學霸。後來遇上了樓晏,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時他覺得天底下最好的人就是樓晏了,現在他也這麼覺得。
這麼好的人,怎麼就能找一個不喜歡的人過一輩子呢?
楚新雪配不上,但是誰又配得上?一個他不愛的,但是家世身份可以相匹配的女人就可以嗎?
陸海洋看着樓晏走過來,樓晏沒穿西裝,衣着休閒,腳下踩的甚至是球鞋。他早就不像在醫院時候那樣蒼白得嚇人了,如今的樓晏像一塊溫潤的玉,像大學時候一樣,清俊健朗。樓晏身體早就好了,但是陸海洋總要一次又一次確認,確認他的確是好了——上一秒是好的,這一秒也是好的。
“黃老師。”
陸海洋和黃老先生在一張長桌上下棋,樓晏目光掃過殘局,眼中露出些許笑意,他在陸海洋身邊坐下,“陸導也在?輸棋了?”
陸海洋將心裡的各種情緒壓下去,“嗯……我下棋不行。”
黃老先生的學生給樓晏倒茶,笑着插嘴:“老師下棋也不是很好呢,每次都輸給樓先生。”
“陸導下棋的確不在行。”
黃老先生笑道:“我以前不也是這樣?都是住院的時候跟你下多了,才勉強能在陸導面前小逞威風。”
陸海洋勉強笑笑。
樓晏說:“陸導怎麼來找黃老師?”
“哦,電影有個工作,想請黃老先生做藝術指導……嗯……油畫方面的片子。”
樓晏點點頭,“老師有興趣嗎?”
黃先生果然說:“當然有,陸導的片子我都看過,有這樣的機會,提供一些專業方面的指導,我當然是樂意之至。”
陸海洋聽他們講着,目光落在棋盤上,想着,這本來應該是一次很順利的拜訪,順利地請到大師出山,回了北京,就繼續跟李輕舟那個蛇精病過安穩日子。
他時不時給點反應,他不敢多看樓晏,確認樓晏康復之後,他仍是感到愧疚。這種尷尬的時候,很奇妙的,腦中閃過李輕舟,會讓陸海洋感到有些安心。
而樓晏則是轉過來問他,看着陸海洋,認真地問:“陸導,晚上我們一起吃個飯,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