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療養院。
仍是那間掛滿鐘錶的屋子,灰暗,又悄然生長着許多綠色盆景。周森坐在自己的書桌上,壁燈打開,他饒有趣味地看着手中的照片。
是一幅畫,高原的天空,李輕舟掛在瀘沽湖客棧中的那副油畫。
“你是應該多出去走走。”
“我去過很多地方。”李輕舟站立一旁,面無表情地說道。
事實上,從李輕舟很小的時候開始,所有人都認爲他應該去出去看看,多接觸一些人,試着瞭解世界的美好,而他也早就照做過了。
周森溫聲笑:“現在不一樣,你可以帶着你的陸導。”
李輕舟微微一愣,“他?他只是個遊戲。”
“孩子。”周森放下照片,擡頭,蒼老而溫和的眼眸凝視着李輕舟,“爲什麼要是個遊戲呢?小雪告訴我,你們處的很好,你的母親也很喜歡他,爲什麼還要把這當成是一個遊戲?”
“我討厭他。”
“小舟,遵從內心,不要給自己強制的暗示。”
“事實如此。”
周森溫和地發問,循循善誘,“討厭也是一種情緒,就因爲他拋棄過你嗎?既然你也知道,小雪已經不恨他了,你和陸海洋的事態也有些過火,所有的計劃都可以取消,在雲南的時候,爲什麼你還要堅持進行下去?”
李輕舟冷冷地看着周森,忽然上前了兩步,俊秀的眉宇間一片陰沈,他一字字警告地說:“不要再試圖催眠我。”
還是被發現了啊。
周森苦笑,身體往後一靠,嘆息道:“所有人都希望你能真的和他相愛,小舟。”
“是麼?可是他又不愛我,他要的不過是一個愛他的人,可以陪他過日子。”李輕舟的聲音冰冰涼涼,帶着透徹的瞭然,“我這麼賤?會強迫自己和一個不愛我的人白頭到老?”
陸海洋越是溫柔耐心,越是寵溺縱容,李輕舟越是討厭,越是憎恨,同時噁心那個在陸海洋麪前束手無策的自己。
“她們不該找陸海洋的。”周森再次嘆氣。
李輕舟轉過臉去,看牆上的時鐘。他六歲時曾畫過整整一本畫冊的時鐘,這件屋子中所有時鐘的樣式都是按照他的簡筆畫製作的。
秒鐘的每一次走動都折磨着他的精神。
李輕舟評價:“失敗的方案。”
同居,嘗試有伴侶的生活,試着同一個人相愛,並且接納這個人進入自己的生活空間,或許可以改變他的心理狀況。
合作對象:陸海洋。
這個治療方案提出後,李輕舟覺得很可笑。
愛上一個人,對他來說,是把自己的心交到對方的手裡,任那人玩弄揉/捏。陸海洋是個好人,但是他不是聖母,這人缺心少肺,哪會真的愛他?
可惜精神病人的意見很少在醫生的考慮範圍內。李輕舟選擇合作,一方面是無法拒絕楚新雪;另一方面,也是想讓陸海洋試試被拋棄的滋味。
“你真的,沒對他動心?”周森最後確認。
李輕舟忽然生出了一種快感,又慶幸自己保持着足夠的清醒:“他這種人,又有哪裡值得我動心?”
“既然如此,現在你打算什麼時候結束?”
現在陸海洋在做什麼?繼續安慰那個花瓶景瑜,還是忙着跟樓晏重敘舊情?李輕舟扯開嘴角笑了笑:“隨時都可以,我已經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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奮戰一夜,週五凌晨三點,《一盎司月光》的國內戲終於拍攝完畢。陸海洋一回賓館就睡死了,然而沒過幾個小時,又被衛遜殘忍叫醒,趕八點的飛機回北京。
——人生充滿挑戰,週五還要上課,更慘的是,由於之前欠了課,這次他需要連上四節,週一繼續補課。
嗯,充滿挑戰。
登機前,陸海洋強忍着睡意給李輕舟打電話,他太忙,撥號的時候纔想起來兩人已經有兩天沒聯繫了。
是激情消褪,逐步進入老夫老妻模式?
沒接通。
也好,陸海洋略感欣慰,又不是連體嬰,何必總是黏黏糊糊的,給了彼此一點個人空間。
然而飛機起飛的時候,高空之上,身邊只有一個衛遜陪着。陸海洋還是不乏辛酸和矯情地想,真可憐,就算有了男朋友,疲憊困苦的時候,依然沒人能與他分享那些爲電影做出的付出和收穫。
飛機上又睡了兩個小時,陸海洋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他讓衛遜去買咖啡,沒想到這小夥子果斷拒絕,“陸老師,咖啡喝多了對身體不好,你也該好好休息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陸海洋以自己的職業素養,徹底恢復了在衛遜心中的大師形象。
“困。”大師陸海洋表示。
衛遜拍着他的肩膀笑:“其實您平時上課就一副要睡着的樣子,大家都習慣了,等四節課過去,不久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事實證明,不可以。
回到北京,兩人最先要做的還是去公司報道。他剛回辦公室段沉的內線電話就打進來:“吃了沒?十二點帶你去做體檢。”
“……”陸海洋的內心是崩潰的,“爲什麼?就不能改天?”
段沉:“不行,我親自押你去。”他似乎在翻看什麼文件,“老子分分鐘幾百萬上下,就今天有空。”
陸海洋揭穿:“哦,小陸又要出去比賽了?”
“唔……”段沉還是忍不住笑了,“對,就這兩天要走了,他交代我一定要把你體檢的事情辦妥了,你知道的,運動員很注重這個。”
上次闌尾炎住院,段沉和小陸特地趕到了H省看他,不過說來辛酸,當時只有陸東旭一個人,認真地囑咐了陸海洋做一次全面體檢。
現在看來,他囑咐的不僅僅是陸海洋,還有段沉。
眼下有多少人會把口頭上的關心真正落到實處?這孩子……
陸海洋心頭涌上暖意,“好吧,但是下午兩點我還要上課……我真是……過勞死的節奏。”
段沉揶揄:“李輕舟不陪你?”
陸海洋說:“陪有什麼用?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忙。”
下午又打電話給李輕舟,還是沒接通。陸海洋給他發了個短信,問他是不是在忙,晚上回家燒飯不。
陸海洋很反感醫院,但同樣很熟悉醫院,過去樓晏常住院,他沒少往醫院跑,雖然每次都只能暗中窺視。
段沉一早做好了預約,陸海洋懶,他放心不下,一項一項陪着做過去,抽血、尿檢、聽診、心電圖、內臟器官檢查、全身CT等等,全部弄完折騰了將近一個小時。陸海洋幾度差點睡着,走出醫院的時候步子都發飄。
“什麼時候出結果?”
“醫生說大概三天左右,反正報告寄到公司裡,我讓人留心一下,看見你的就馬上給你送過去。”
“成。”
下午陸海洋沒忍住,不喝咖啡,給自己來了一罐紅牛。他的課雖然是照本宣科,放視頻爲主,但再怎麼也是上課,學生可以睡,老師總不能倒在講臺。
李輕舟下午沒來上課。
這時陸海洋才察覺到不對。好不容易捱到了下課,讓衛遜把他送回了家,發現家裡壓根沒人,手指掃過鞋櫃,一層灰。
陸海洋這才真的知道不對勁,翻了好久給楚新雪發微信,李輕舟不見了,你知道人去哪兒了嗎?楚新雪回覆地很快:“剛剛確認了,在療養院。”
沒幾秒,楚新雪發過來一份資料,平山療養院的概況以及心理醫生周森的簡介。一個電話直接播了過來:“陸導,你有時間嗎?我們想跟你談一談,陳姨推了演出,也正在趕過來。”
紅牛終於發揮了奇效。
陸海洋覺得自己的思維有些清楚了:“什麼療養院?你不是李輕舟的醫生?這些怎麼以前不跟我說?”
楚新雪在那邊沉默,她開口的聲音有些澀:“陸海洋,真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