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速很快超過了一百二十碼。
一切都在飛速地後退, 黑暗中,唯有終點的兩架激光燈被看得越來越清晰。
陸海洋張了張口,發現說什麼都是無力, 於是乾脆不說。他的手指有些顫抖, 人在這種時候不可能不害怕, 陸海洋當然是人, 還是個普通人。他伸手搭住了方向盤, 李輕舟看了他一眼,旋即轉開目光,不動聲色地按下了方向盤上的一個藍鍵。
陸海洋對跑車的瞭解有限, 不知道這輛跑車的動力系統由兩部分組成,方向盤的藍鍵操控即時動力輔助系統, 開啓電動機, 使這輛跑車的速度瞬間超過了一百五十碼。
“鬆油門。”
陸海洋的聲音是啞的, 上了這輛車才十幾秒,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你這個人。”李輕舟又轉過來看他, 生死攸關的時候,陸海洋忽然發現他嘴脣很薄,微微一抿,就幾乎是個絕情的樣子。
“什麼?”
陸海洋心跳得很快,思維也很亂。
……沒功夫跟他廢話了, 要不要上去直接搶, 陸海洋估摸不準, 這種時速下做什麼都是找死——萬一到最後李輕舟自己剎車了呢。
“你好像從來不痛苦。”李輕舟不看路, 只看陸海洋。
陸海洋聞言, 略一失神,忽然聽得咔噠一下, 一道火光忽然跳進了他的視線。
李輕舟修長的手指已經夾了一隻煙,煙盒扔回淺車兜裡,同時,火焰燒上了香菸,只一下,燃起一個火星。
聞到煙味的時候,陸海洋心想,媽的,太大意了,原來他在車裡說的是真的!要他陪着去死!
陸海洋不想生命就這麼了結了!於是什麼都不管了,惡狠狠地揪過了李輕舟的衣領,“給老子鬆了油門!現在!立刻!”
話說着,伸腳去踹李輕舟。
李輕舟的回答是油門一踩到底。現代跑車的設計目的無非是想給駕駛員創造一種極致的體驗,這種時候,油門的控制權牢牢在李輕舟腳下,受制於空間,陸海洋使不上什麼力。
“我們還有時間說幾句真的。”李輕舟說,“陸海洋,你拿我當什麼?”
“日!”陸海洋飛快地往前看了一眼,這才幾句話的功夫那兩臺激光燈已經近的照亮了一條筆直大道。終點就在山體滑坡的地方,停着兩輛車,估計是簡從的人,還斜插着一塊巨大的警示牌,生怕別人看不見似的——一條死路,撞上去等於撞一座山。
正常人到這個時候也要被逼瘋了。
“我不想死。”陸海洋哪還在意他說了什麼,只強調一點,“你現在就給我停車!”
李輕舟笑了笑,陰沈而愉悅,那支菸仍然在燃燒,“我什麼都不想要了,什麼都無所謂了。得到你還是得不到你,不需要掙扎,這樣就可以一了百了。”
這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漠,什麼都不在乎,自己的命,別人的命,無所謂道德,不管這個世界的法則。
陸海洋明白過來了,他碰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怪物。
“李輕舟你知道嗎?”陸海洋看他的眼神變得很複雜,“我真後悔。”
他說得咬牙切齒,這段感情彷彿成了身上的一塊腐肉,現在要硬生生地剜去,厭惡,也疼痛地不能自己。
李輕舟愣了愣,“後悔”這兩個字一出,竟然叫他心頭涌上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幾乎在他愣住的同時,李輕舟手裡的那支菸被陸海洋橫手奪了過去,手腕一轉,泄憤一般,陸海洋把那支菸狠狠地暗滅在了李輕舟的手背上。
皮肉燒焦,那輕微的滋地一聲已經沒人能聽見了。
“李輕舟,你真叫人噁心。”字字誅心。
漆黑瞳孔一縮,菸蒂帶來的疼痛產生的刺激讓李輕舟有了一瞬的清醒,而陸海洋還沒完。知道疼痛可以給精神病人刺激,爲了求生,他從來沒這麼粗暴過,掐着李輕舟的下巴讓他往前看,想讓他醒醒!速度太快,雨滴砸在前檔玻璃上,夾勢而來,幾乎像是能把玻璃砸窗,終點就在五百米之外,更遠或者更近。
李輕舟失了神,沒反應,忽然好像成了個扯線木偶。陸海洋福至心靈,知道可能起作用了,也就不管不顧,直接從副駕駛座強行擠到了主駕,兩個人緊緊挨着,陸海洋幾乎是坐在李輕舟懷裡,踢開了李輕舟的腳,油門一鬆,碼數表驟降,然而這時距離終點的土坡不過一兩百米。
要死。
速度太快,緊急剎車人恐怕是要飛出去的,何況他們沒系安全帶——現在這樣子也不能繫上。
不強行剎車,可是也沒有距離等車速下來了,再不停,還是死。
沒有時間了,陸海洋咬牙,將剎車越踩越重,等着碼數表降到六十。
這時偏偏李輕舟的胳膊纏上了陸海洋,兩人之間形成一個親密的擁抱姿態,他好像有點慌了,叫人:“陸海洋……”
來不及了,等不到六十。陸海洋做出這個判斷的同時,果斷認命,將剎車一踩到底。激光燈太亮,他在閉上眼後,眼前還是白花花一片。與此同時,身體飛出,失重感持續了一瞬,撞上安全氣囊前,陸海洋心裡的念頭時,這戀愛真失敗,他媽的這種時候還要爲他擋在前面。
“媽的,我怎麼會喜歡過你……”
你知道嗎?我真後悔,李輕舟,你真叫人噁心……我怎麼會喜歡過你。
——我們完了。
*********
醒來時是在醫院,意識剛剛回來,想要睜開眼,就聽見了驚喜的聲音:“陸先生醒了!”
睜開眼,眼前是一個年輕的白衣天使。
護士笑容在臉上還沒完全綻開就又收了回去,“陸先生,你醒了,太好了!”
陸海洋發現臉上沒插氧氣瓶,住的是單人病房不是ICU,張了張口,還能說話,似乎沒大礙:“我……殘了沒?”
“沒有……車子的安全性能很好……你們那條路,早就被臨時打通了,但是被警示牌擋住了,路況還好……但是緊急剎車時車滑出太遠,刮到路外的山壁,受到衝擊,您斷了一根肋骨,應該還有些腦震盪。”護士一邊給他遞水喝,一邊說。
簡從那小子,陸海洋在心裡狠狠豎了根中指。是了,多想想就明白了,他可沒簽免責協議,要真死了,簡從也逃不了關係,他勢力再大,也不能隨隨便便弄死個名導演吧,哪怕是間接的。
“另一個人呢?”
護士很肯定謹慎地說,“他身體沒事,但是精神狀態很糟糕……您想見見他嗎?”
陸海洋腦震盪沒撞壞腦子:“不。”
“好的。”護士一口答應。
這時,另外一個護士已經把醫生帶來了,醫生檢查了一下陸海洋的身體狀況,刷拉拉在病歷上寫字:“接下來靜養一段時間就可以了。”
大難不死,陸海洋嗯嗯點頭,請護士幫他把牀搖高了一些,好喝水,吃點巧克力補充體力。
醫生說完這些卻還不走,反而欲言又止。另外一個護士也很溫柔,兩個小姑娘小聲問他想吃什麼,好幫他去買。陸海洋又有點想睡,但是看時間快十一點了,似乎吃點東西再睡也不遲。
這時徐盛從外面衝了進來,見陸海洋起來了嚇了一跳:“我這才接了個電話你就醒了!”
陸海洋無語:“……又不是臥牀十年的植物人起了。”
“你差點就成植物人了好嗎?”徐盛想開個玩笑,笑容卻苦澀,“好多人想來看你,被我擋着了……段總在美國,坐最快的飛機回來。”
是哦,前幾天還說要陪小陸比賽去了。
“叫他別回來了,反正也沒出事。”不知道還以爲段沉跟他搞基了,上次闌尾炎也是,二話不說從北京跑到H省了。
徐盛沒哼聲,看醫生。醫生反過來問他:“可以嗎?”
陸海洋察覺到哪裡不對了,“怎麼了?”
醫生多年來經歷豐富,端正着表情,一掀陸海洋的病歷,看了一眼,方纔又直視陸海洋,說:“陸先生,有一些我們都不願意見到的事情發生了。希望您可以接受並且正視這個自己的情況,積極參與治療。”
“三天前您在我們醫院進行了身體檢查……一個小時前,出了一項檢查結果……”醫生停頓下來,製造懸念,也給陸海洋點時間接受衝擊。
大難不死?
看兩個護士一臉難過,陸海洋知道不好了,但是忽然有點想笑:“怎麼了?”
徐盛垂下腦袋,低低罵了一聲娘。
“陸先生,您檢查得早,只要積極配合治療,還是很有希望可以治癒的。”醫生遺憾地宣佈:“您的肝臟上長了一顆原發性腫瘤……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惡性腫瘤,按照腫瘤的大小判斷,是早期肝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