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拒絕

陸海洋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 他發現自己成了這部片子的第二個固定角色。他趴在小牀上側着腦袋睡覺,在工作臺單手託着下巴剪片子,陷在沙發裡躺屍一般看電視, 雙手插口袋慢吞吞爬樓梯……一舉一動, 都被李輕舟的鏡頭記錄了下來。

所有的畫面裡他的樣子都很模糊, 應該是特意隔遠了距離拍的, 哪怕換了陸爸陸媽來看, 都未必能確認這是陸海洋。

關於五年前的一切,陸海洋其實已經記不太清了,他也是看着看着才明白過來, 哦,原來他們從前在一起過了那麼久。

看進度條, 還有三分鐘。

李輕舟的聲音又冒了出來:“他說分開。”

這個詞用得很精準, 分開, 而不是分手。一點沒錯,陸海洋清楚記得, 這是他自己嘴巴里吐出來的詞語。

五年前,那是他的第一部片子,同樣也是李輕舟的第一部片子。殺青宴那夜,陸海洋喝了點酒,不過沒醉, 李輕舟帶他回家, 剛進門, 就迫不及待地把他壓在門上親了起來。

陸海洋就推開他, 說:“我們分開吧。”

那天應該是沒開燈, 所以陸海洋看不清李輕舟的表情,記得李輕舟是笑了笑, 問他:“陸導,你玩膩了嗎?”

陸海洋說:“這樣沒意思。”

李輕舟也慢吞吞地說了一句:“對,這樣沒意思。”

然後,然後他們就分開了。

不得不說,對於陸海洋來說,李輕舟一直是個特殊的存在。他在娛樂圈堪稱潔身自好,一世清白全交代給了李輕舟,別說放五年前,就算現在,找個炮/友還是挑戰陸海洋自己給自己設定的道德底線的事兒。

這李輕舟太不講理,五年前靠刷臉和演技,當替身一般勾引他,硬生生讓陸海洋墮落了。於是電影一殺青,陸海洋明白過來,這種畸形的、不正常的關係也該結束了。

視頻裡,李輕舟又低低說了一句:“以後別見面。”

陸海洋知道,這句話也是他說的,以後別見面。他雖然沒心沒肺,但當年功力終究沒到豁達灑脫的人生境界,他說不見面,就連電影的宣傳活動都沒參加,日後凡是碰到李輕舟的工作一律拒絕。

然而並沒有什麼用,陸海洋嘆氣,他們現在還不是弄成了這樣?

視頻還有兩分鐘,畫面忽然被各種奇形怪狀的鐘表填滿了。塔鐘一樣的古典造型,達利畫作的標誌性融鍾,背景是一張人臉的鐘表……眼花繚亂,不知道有多少秒針在走動。

鏡頭掃完鐘錶,拉遠,出現了一間屋子。

所有的鐘表都放置在屋子的各個地方。

“小舟,你在畫什麼?”終於出現了第二個人的聲音,很蒼老,但是溫柔醇厚,帶一點寬和的笑意。

屋子裡有窗戶,光線射進屋子,倒也顯得設計雅緻。李輕舟第一次出現在了視頻裡,他坐在窗戶前,迎着光,面前是畫架。

鏡頭有一點晃動,隨着老人的腳步,逐漸拉近,拍到了李輕舟一個側臉。陸海洋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發現,李輕舟這個側臉真是太像樓晏了。

靠,舉攝像機的該不會是姓楚的那女人吧?

李輕舟沒說話,畫筆扔進松節油裡,扯過一旁的遮光布,將整個畫板遮住。他轉過臉來,皮膚太白,幾乎有種剔透感,很病態,不健康。

“要拍新片了,是嗎?”老人問。陸海洋這纔想起來,這是那個著名專家,周森,李輕舟的醫生。

“對。”

話落音,畫面忽然就全黑了。

進度條沒走完,陸海洋一看,竟然還有三十秒,於是也沒關視頻,等着畫面再一下忽的跳出來,給他來個反轉什麼的。

然而沒有,最後十秒,傳出細細的沙沙聲,似乎是錄音沒錄好。

陸海洋凝神去聽。

“小舟,你還想他嗎?你……想不想見他?”是個女孩的聲音,只能是楚新雪。

李輕舟帶着輕笑回答她,一點愉快地疑惑:“嗯……誰?”

陸海洋關了視頻,想起自己當年畢業時日夜不休趕畢業作品,心裡最感慨的竟然是,這樣的玩意兒竟然還能在電影學院畢業了?

然後他才慢慢回味過來,最後他們說的新片應該是《俗世》,推斷一下,時間應該在八九個月之前。

陸海洋想,或許應該聽聽樓晏的調查結果的,好好了解一下來龍去脈。可是接下來他目光一轉,看到桌上日曆本上圈出的日子,又苦笑,真是記吃不記打,又想着去多管閒事了。

只是,關於李輕舟,真的能算是閒事嗎?

陸海洋尋思了一會兒,得出結論,還是先找人吧。

從抽屜裡翻出許久不用的手機,打開通訊錄,陸海洋在陳老師和楚新雪之間略作猶豫,用家裡的座機撥通了楚新雪的號碼。

“……喂?”楚新雪的聲音很沙啞,對比剛纔聽到的甜美女聲,陸海洋不由愣了愣,他一愣,楚新雪立刻接上了一句:“陸導,是你嗎?”

喲,還挺激動的。

“是我。”陸海洋開門見山:“李輕舟在哪?”

“他把自己關起來了,他把自己關起來,每天都在等你回來找他……”這妹子總哭,這次也能沒例外,“陸導,我求求你,回來看看他好嗎?”

“不行。”

陸海洋一口拒絕。

楚新雪真的要崩潰了,“陸導,我知道我們做的不對,可他是我的命,我只有這麼一個親人……”

陸海洋忽然覺得楚新雪也挺可憐的,但是他只在心裡想想。他對楚新雪就算有什麼憐惜之情,也是轉眼即逝。

“告訴我他人在哪裡,給個地址,我會讓人去找他。”

“你……你不來?”

陸海洋沒回答,報上自己的新郵箱,掛了。

李輕舟是一條命,他也是一條命。重蹈覆轍還需要一點時間,他肋骨都還沒長好,怎麼都不能再爲他搭上這條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