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安排在八月下旬, 恰好在威尼斯電影節前一週,陸海洋提前三天住進了醫院,接受基礎術前治療。
癌症對於任何人來說都像是一個晴天霹靂, 好在陸海洋在接受這個晴天霹靂前先遭遇了一場狂風暴雨, 一直將心情保持得不錯, 幾次檢查, 肝上的病變組織都沒有擴散跡象。肝癌早中期對人的身體不會有什麼影響, 因此往往一查出來就是晚期。陸東旭提議,段沉押着去做的身體檢查真是救了陸海洋一命,他的病竈只有1.3釐米, 在早期患者裡也是情況較爲樂觀了的。
陸海洋住進來的這天下午,和陸爸去超市採購了兩大袋生活用品, 剛進入走廊, 就聽見一陣喧鬧, 一看,醫患糾紛。
“他還那麼小!”人羣中間, 一個女人披頭散髮,狀若瘋癲,幾乎要撲到白大褂醫生的身上,“怎麼會就治不好了!”
兩個人勉強拉住他,一箇中年男人紅着眼睛別過臉。
醫生和護士連連道歉, 然而說什麼都很蒼白, “誰都不想發生這樣的事……我們已經盡力了……”
他們的病房和陸海洋只隔了兩個房間, 患了一個毛病, 可算得上是統一戰線的人。陸爸把購物袋交給陸海洋, 把兒子推進房間,只說:“你先進去, 我看看。”
醫患糾紛能有什麼好事?看了肯定是添堵。但陸海洋知道擋不住,乖乖進了病房。
二十分後陸爸回來,果然,儘管很想裝作若無其事,臉上卻帶上了遮不住的沉重。
“爸,外面什麼情況?”
陸爸嘆氣,只問他:“你要是沒了,我和你媽怎麼辦?”
完了,隔壁的隔壁鐵定是悲劇了。陸海洋呆了呆,隨即眨眨眼睛,笑笑:“好好過日子啊,你就繼續寫字,老媽繼續拍照,就當我是出去拍片子了。”
“外面那家的孩子才十五歲,查出來就是中晚期了,送過來兩個月,受了好多苦,還是沒能挺多久,中午走的……”陸爸看着陸海洋,喉中有些哽咽,誰都會怕,怕同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陸海洋準備安慰父親的話,統統說不出口了。
“護士告訴我,那孩子得了癌症很害怕,父母也怕,每天兢兢戰戰的,癌細胞擴散得很快。我和你媽知道情緒影響大,這些天……”陸爸停了停,終於問了出來:“你這幾天究竟怎麼想的?”
陸海洋勉強道:“沒怎麼想啊。”
“你不讓我們擔心,你不說。但是我和你媽最瞭解你,又是整天看着,會不知道你不開心?老實說,你和輕舟,是不是鬧得不好了?”
三天。
距離上次見李輕舟,過去了三天。
趙潭清沒浪費大好機會,《前方娛樂報》果然率先報道了陸海洋和李輕舟分手的消息,昨天星耀娛樂的宣傳部確認了消息屬實。
兩個男人的感情問題一時間鬧得轟轟烈烈,陸海洋剛纔去超市都戴了口罩,怕被打——李輕舟粉絲多,上回他請景瑜吃冰淇淋又有了前科,搞得幾乎所有人都認定分手得怪陸海洋不對。
陸海洋三天沒睡過安穩覺,不是因爲新聞,僅僅是因爲李輕舟。陸海洋覺得自己不能算是個沒心沒肺的人了,他抽身而出,卻怎麼也快樂不起來,弄得自己也很受傷,可見還是個情感脆弱的凡夫俗子。
“我們是不太好,不過都是糟心事兒……時間過去就會好的。”陸海洋現在不能想李輕舟,索性也耍上了性子,縮頭烏龜一樣哀求老爸,“就別提他了,好吧?”
“好。”陸爸寬厚笑笑,拍了拍陸海洋的肩膀,“只要你活得開心,好好的,做個正直的人,我和你媽對你就這麼點指望,一直都是。”
是啊,就這麼點指望。
陸海洋於是決定一門心思治病,無論如何都要避免離開人世,他不能讓自己的父母弄得跟隔壁的隔壁一樣慘。
話說李輕舟的父親原本要給陸海洋安排醫生,手術的目的無非是切除病變組織,然而由於微小的病變細胞不可能切乾淨,怎麼都會有復發的隱患,切得相對乾不乾淨直接影響復發的可能大小,因此執刀醫生的水平非常重要。
不過陸海洋拒絕了李父的安排,他的病又不是李輕舟害的。李父大概知道陸海洋是要徹底跟他們撇清關係,也沒有強求。
手術的主刀醫生最後定爲段沉找的一個國內權威,名醫比明星還大牌,段沉沒請了兩次都不成,最後還是樓晏出面纔打動了權威。
知道陸海洋病情的人不多,總共也就七八個人。徐盛那傢伙嘴巴不嚴,不知怎麼弄得景瑜也知道了,小孩一天三趟往醫院跑,簡直跟請的保姆一樣,弄得陸海洋很不好意思。
段沉很驚訝陸海洋的魅力:“怎麼你電影裡的演員都看上你了啊,陸海洋沒看出來你是萬人迷呀!”
“……”陸海洋:“這也太狗血了吧,瞎子都看得出徐盛那慫貨喜歡他啊!”
段沉:“可是人家喜歡你啊。”
陸海洋:“……”他決定手術完了就幫助徐盛告白。坦白說金魚是個好孩子,就是他沒這方面意思。
不僅沒意思,陸海洋還頗想跟景瑜保持一番距離,自己也是好笑,弄得還害怕李輕舟誤會吃醋似的。
樓晏現在也是陸海洋要保持距離的對象,舊時好友,曾經費了無數心思想靠近,現在又成了朋友,陸海洋卻主動疏離了一些。
樓晏知情識趣,會來醫院,但不會呆很久,也從來不問陸海洋和李輕舟之間的事情。很多事情的確發生過,坦然接受,不刻意,也是他們的默契。
手術如期舉行,麻醉醫生給陸海洋弄了全身麻醉,慢慢失去意識的時候,陸海洋感覺自己成了一片軟軟的棉花雲,不再躺在手術室裡,而是飄在起伏的青色山巒上。
這種時候,李輕舟竟然還不放過他,就在陸海洋虛構的山腳下畫畫。他在畫板上塗抹顏料,時不時擡頭看看陸海洋這朵雲,陽光照在李輕舟那張帥臉上,他眼睛裡盛着細碎的光,他自己也像幅畫,並且明媚動人。
陸海洋陷入黑暗了很久,是被硬生生疼醒的,一看,早就被推出了手術室。麻醉退去,苦頭上來了,全身動不了,還疼。好在周圍的人都開開心心的,父母高興,段沉也高興,權威靠得住,手術很圓滿,從此世界和平。
陸海洋自個兒暗暗咬着牙疼,也高興自己就這麼容易甩下了一個大麻煩。只是他疼痛得冒冷汗之餘,又犯賤得生出了一點遺憾,這麻醉也是太快了,他都沒來得及好好看看那個李輕舟的樣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