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七 管中窺豹
一五七管中窺豹
同一牌桌的人有的義憤填膺，有的對沃克冷嘲熱諷，但沒過多久就拿着自己的籌碼散去了。沃克從慶幸中回過神來，快手快腳的將籌碼裝進袋子，離開時回頭張望。艾米特仍然捧着腦袋蹲在地上，孤獨的承受着被BB的痛苦。
勝利者纔有明天，失敗者再有道理，也註定是這種悲傷而被遺忘的下場。提着沉甸甸的籌碼袋，懷着死裡逃生的僥倖心情，沃克內裡那一絲歉疚蕩然無存，快步向報道點走去。
保存好籌碼，抽過Day2的牌桌，四個人重新聚在一塊。得知鄧肯和沃克都有十二萬以上的籌碼，方曉翎很替他們高興。想到他們Day2的比賽可以憑籌碼優勢繼續採取靈活多變的打法，而自己的籌碼量正好是他們這種選手的打擊目標時，心中又不免黯然。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沒必要羨慕別人，走好自己的路就好。”埃裡克Day1成績也不算理想，結束時還不到三萬籌碼。他這話似乎是說給方曉翎聽的，眼睛卻望向沃克。
沃克就當沒看到，他問方曉翎：“曉翎，我搭你車後面回去好不？”方曉翎和鄧肯今天騎摩托車來的，因爲每天開始和散場時，賭場附近總是擠滿了小車。沃克面對埃裡克質疑的目光漫不經心的敷衍道：“經過一天的比賽，身體好累。你知道的，你的豪車那麼長，要堵住很久才能回到家。”
“要不，讓鄧肯送你吧，我的車小。”騎上車後，方曉翎對沃克說。
“鄧肯的技術太好，飆車太快，我可不敢坐。你來開，我坐在後面放心些。”沃克說着，已經毫不客氣的爬上方曉翎的車後座，雙手摟住她的腰身。他看着鄧肯笑眯眯的說：“你不會介意吧。”
“你就載他回去好了，正好練習一下載人飆車的技術。”鄧肯輕笑說：“我先出發十秒，看你能不能追上我一次。先說好，要是半路摔了交，你就拿沃克墊底。”
方曉翎的車技進步得不比德州撲克慢，全速飈起來已經可以令沒經驗的普通人心跳加速，例如沃克。在擁擠的路上，利用車身短小的優點晃過車輛，方曉翎超過鄧肯
不止一次。路過驚險處，沃克情不自禁閉上雙眼，額頭貼在方曉翎背後。聞着她的髮香和感受到她的體溫，耳邊是不斷呼嘯而過的風聲，心中幻想着前方的危險，正
如他現在的前途一樣。
夜已深，估計方曉翎已經被鄧肯擁着入睡了。沃克躺在牀上翻來覆去，不停的設想明天利用大籌碼應該採取怎樣的策略，卻無法驅散克拉克、梅麗他們閃爍而過的碎
片。埃裡克走進沒關門的房間，帶着他似乎從不離身的酒瓶。他在沃克牀邊坐下，順手拿起這棟別墅裡到處都有的空酒杯。埃裡克朝沃克晃動着酒杯，沃克無精打采
的擺擺手。
“我剛剛看了你今晚最後一把牌的過程。”替自己斟第三杯酒的時候，埃裡克打開了話匣子。
“你們大概一直隨身拍攝着我們的一舉一動吧，嘿嘿，包括那個自以爲是你貴客的鄧肯。”沃克懶洋洋的躺在牀上說，埃裡克進來後，他始終一動沒動。
“至少在我家裡，我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埃裡克突然提高了嗓門，臉容也扭曲了：“你以爲克拉克是誰，他不能對我發號施令。”沃克作出一個無所謂的手
勢，埃裡克喝光杯中酒，定一定神，鎮定了語氣再說：“你當時大概整個人都被魔鬼矇蔽了視聽吧，連賭場的攝像機對着你都不知道。那種牌也只有頭腦短路了的人
才能打得出來，你不可能看不出對方就是暗三。”
“我知道他就是暗三，可我就是這樣打，我一直都是這樣打牌的。”沃克望着天花板冷冷的說。
“你以前或者是這樣打牌，但不再是了，至少，在輸給鄧肯之後不再是這樣。”埃裡克看到沃克打了個冷顫，悠悠的說：“一直看着你打牌，感到從那之後，你就不
斷的在進步。說實話，那次我們單挑，要不是我毫無壓力，贏的人未必是我。Day1的比賽，你能把整桌人打壓得服服帖帖，拿着六萬多籌碼進入Day2已經是
非常成功。你完全沒必要鋌而走險，除非，有人在中午休息時間給了你更多的壓力。”埃裡克的語氣漸漸柔和，臉上寫着一副“你要是開口求助，我會拉你一把”的
表情。
“真正贊助我比賽的人又不是你，我怎麼打牌沒必要向你交待。怪了，我的事，克拉克沒對你說過？呵呵，也許我該向他請示，有哪些事情可以對你說，有哪些不可以。你知道，替他們做事，可千萬不能自作主張。”沃克扭過頭盯着埃裡克，滿是嘲弄挑釁的眼神。
“克拉克要利用你對付鄧肯，整個計劃其實沒我什麼事，你犯不着挑釁離間。”埃裡克站起身踱步到房間門口，回頭對沃克說：“怎麼打牌是你的自由，不到河牌攤牌，誰也不敢輕言勝負。可是打法到底對不對，其實在下注之前就已經清楚了，除非你是條魚。”
“祝你好運。”埃裡克丟下這句話，揚長而去。
一天十個小時的比賽真不是一般的累人，幸好第二天可以休息。這一天Rio賭場裡繼續舉行Day2A和Day2B的比賽，方曉翎他們得以睡個懶覺。方曉翎睡
醒時，已經是中午十一點多，鄧肯不在身邊。吃過一頓豐富的brunch，方曉翎從女傭口裡得知，鄧肯和埃裡克在運動場裡練習打拳擊。
鄧肯還有這愛好？方曉翎來到現場，發覺女傭的話不準確。鄧肯和埃裡克確實赤裸上身，穿着大短褲，帶着拳套大打出手，可他們較量的是自由搏擊，可以用腿。埃
裡克身體比鄧肯高大而粗壯，可鄧肯的肌肉也非常結實，兩個人在彼此不出盡全力的情況下勢均力敵。方曉翎看着他們打完兩個回合，停下來稍事休息。鄧肯仍然興
致勃勃，不願離開，他問方曉翎：“你要學這個嗎？除了撲克和賽車，自由搏擊是我的第三大愛好。”
“你應該學學，這樣鄧肯就沒一樣東西能欺負你了。”埃裡克說，他在擦汗，喘氣聲比鄧肯大。他的搏擊技巧比鄧肯好，可年紀畢竟大了，耐力不足。
方曉翎笑了：“我纔不要，你要是早說，餘洋倒是會很有興趣和你較量。”
“那你等我一會，我們再練習兩個回合然後一起吃飯。”
“不用了，我吃過了。難得這段時間你願意把撲克牌放下，我叫女傭將午餐拿過來這裡，你們盡情練習吧。我沒事，我自己去看一下比賽。”
方曉翎趕到比賽現場，第一個盲注階段即將結束。從大廳屏幕上不斷流過的淘汰名單中，時不時可以看到耳熟能詳的巨鯊王名字。平均籌碼只會越來越短，這種激烈
的戰況將會一直延續下去，直到決出最後的冠軍。一些被淘汰的選手和他的親友們在方曉翎身邊經過，他們的表情大都並不那麼傷感失落。大概是離錢圈還遠，現在
被淘汰也沒那麼遺憾吧。
很多人認爲在大型錦標賽現場看不到什麼精彩牌局。觀衆被攔在繩圈外，對牌面和選手的觀察都受限於視覺而看不真切。到現場只能感受氣氛，爲朋友打氣和看看熱
鬧。其實，光是近距離閱讀牌手的精神狀態和動作習慣就有足夠的觀察點了。Day2的比賽更值得觀摩，因爲到了Day3，所有幸存的選手都會混合在一起比
賽。方曉翎四處晃悠了一個多小時，還沒發現值得注意的選手。正當她要離開這個大廳移步到另一個比賽場地時，目光掃處，她看到了貝克。
貝克的牌桌位於大廳邊緣的第二列，方曉翎挨近了繩圈，離背對着她的發牌員還有三米距離。方曉翎無法看到公牌牌面，但貝克的神態動作和他面前的籌碼都可以盡
入眼簾。面對着方曉翎的選手中，居然還有Phil
Ivey在。這個和貝克女兒的名字發音非常接近的大神，當然是這一桌上貝克最強的對手，還好貝克對Ivey的位置有利。貝克的情況不怎麼好，他還有兩萬多
籌碼，而當前的盲注水平是300/600/75。貝克自從來到賭城，比過去在醫院中的他更顯消瘦，可今天他的臉色紅潤了許多。艾薇和餘洋他們一起回家上學
去了，沒了女兒的監督，貝克在比賽中似乎並沒受到不好的影響。他表現得如此專注，乃至於並沒發現方曉翎在從旁觀察着他。
這把牌，貝克在翻牌前下注，被後面位置的一名對手跟注。翻牌貝克持續下注，對手跟注。到了轉牌，貝克陷入長考，隨後過牌。方曉翎注意到貝克在牌桌上的動作
和以往的印象相比有了很大變化。他的椅子過於靠前，椅背貼着他的後背而前胸緊貼牌桌，將整個人夾在中間。貝克身體前傾，整個上半身幾乎伏在牌桌上，這種姿
勢非常不雅觀。方曉翎想起來了，麗莎曾說過貝克依賴於有扶手的椅子。Wsop比賽的轉用椅全都沒有扶手，當然不可能爲貝克而例外，即使年紀老邁的道爾也沒
這個待遇。於是貝克以前從不參加Wsop大賽，看來這次他爲了比賽，不惜採取這樣的坐姿，這樣他就不會在過程中手抖個不停了。
他的對手下了個比例很小的注，即使以錦標賽的標準來看。貝克乾脆將頭枕在交疊的雙手上，眯着雙眼想了好一段時間，然後纔跟注。這種異樣的動作容易引起對手
的不快，然而他的對手並沒體現出不耐煩。方曉翎感到貝克跟注是因爲不希望給其他人留下太容易被float的形象，雖然看不到公牌，可她認爲貝克有一定攤牌
價值或在河牌有聽牌。
河牌發下來，貝克迅速過牌。對手很鄭重的又下了一個小注，然後將墨鏡提到額頭上，盯着沉吟半響不能決定的貝克。這麼小的下注，通常是請你跟注的意思，或者
是個高明的詐唬。出於對後者的考慮，這又可能是引誘再加註的陷阱。貝克當前的籌碼量不容許他隨便放過任何一個小彩池，他一定在考慮要不要再加註詐唬。方曉
翎這樣想，這麼好的彩池比例，貝克只要有一點攤牌價值就能跟注。這個決定不需要多少時間思考，可見貝克什麼都沒有，他只能考慮詐唬。
方曉翎希望貝克不要這樣做，她認得這名對手。雖然背對着她，可這名對手稀疏的短碎髮型和他的身形令方曉翎有印象。方曉翎曾在埃裡克家的教學視頻裡觀察過這
名對手，現在他注視貝克的動態表明他持有接近堅果的牌。貝克要是打算詐唬，他必須投入套池的籌碼，然後對方順勢全下，貝克只能蓋牌。他的籌碼量會再下一個
臺階而詐唬失敗令他形象盡毀。
可是，面對這麼小的下注，要蓋牌甚是爲難。缺乏這名對手身體語言的解讀，貝克做得到嗎？方曉翎的擔心沒持續太久，貝克作出了正確的決定。他懶洋洋的動作和軟弱的打法，還有不斷被削弱的籌碼量，在其他對手眼中沒有任何威脅力。可方曉翎知道，貝克這把牌打得非常好。
沒有太多退路的貝克，在籌碼低於兩萬後很快走向全下。Ivey在前位下注，貝克3bet。在所有人蓋牌後，Ivey毫不遲疑的推全下，而貝克自然馬上跟
注。Ivey有足夠多的籌碼經受失敗，而貝克已經站在懸崖邊上。很多尋常玩家全下之後，喜歡站起來看着公共牌，全身上下每個肢體的動作和臉上的表情都在告
知其他人他是領先還是落後。方曉翎沒法看到雙方的底牌，只希望能夠從兩位選手的蛛絲馬跡上發現他們的優劣。可是這次不管她怎麼觀察都是白費勁，直到五張牌
發完之前，方曉翎都看不出Ivey和貝克誰領先誰落後。
即使是生死攸關的全下，也別指望Ivey會一驚一乍的對應公牌的變化。去年的主賽事，關鍵時刻Ivey投入的絕大部分的籌碼和別人全下，他是QQ而對手是
KK。轉牌出Q，河牌出K！Ivey的對手經歷了從地獄到天堂的變化，臉上的表情和手部動作堪稱配合的天衣無縫。而Ivey在轉牌時眼皮都沒眨一下，到了
河牌也不過是輕輕搖搖頭，抿了抿嘴脣。沒人會看出他輸了這把牌後只剩下不到十個盲注。何況這把牌無損筋骨，Ivey始終只是習慣性的側着頭看着彩池，表情
毫無變化。而貝克居然也是一樣，每次公牌發下來他就擡頭望一眼，隨之又伏在手背上。同桌的其他選手倒是有變化，可方曉翎不知道他們向着誰。
終於到發過河牌，貝克向Ivey握手示意再收拾着籌碼，方曉翎才知道貝克成功翻倍。貝克的籌碼回到四萬，暫時可以鬆口氣。這時他擡頭伸個懶腰，纔看到方曉翎。貝克很歡喜的笑了，方曉翎朝他揮手示意，要他先專心比賽。
第二個盲注階段結束，貝克大致追上平均籌碼。他走到繩圈前向方曉翎打招呼，站在他面前，聽到他細聲慢氣的話語，方曉翎感到以前的貝克彷彿又回來了。
“你打得很好，我看到了。”方曉翎指向牌桌，示意她看不到公牌，但依然讀得懂。
貝克猶豫了片刻，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其實，前幾天我特意回過家，和艾薇一起去看過麗莎。嗯，麗莎趁艾薇不在的時候，對我說了好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貝克的態度期期艾艾，方曉翎從他斷斷續續的話中，瞭解到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大體上就是，麗莎告訴貝克，他被妓女們當成水魚一樣佔了天大的便宜。麗莎
告誡貝克要適當的花錢，其實就是勸諭他不要因爲酒色過度而消磨了意志和體力。貝克答應麗莎，回覆以前清心寡慾的生活，所以狀態得以迅速的回升。
真神奇，要駕馭貝克，誰也比不上麗莎有辦法。不管怎樣，見到貝克恢復鬥志和狀態，方曉翎還是很高興。Day2第三階段比賽要開始了，盲注進一步提升到
400/800/100，貝克充滿信心的和方曉翎握握手，回身正要走回牌桌。然而他的身形驟然停頓，身後的方曉翎明顯感到他身體在發熱，從他急速的呼吸
中，甚至可以想象他瞳孔收縮的眼睛。
幾乎在同一時間，方曉翎也看到令貝克劍拔弩張的這個人了。他頭頂微禿，一道深刻的刀疤在眼角豎立。他用冰冷的眼光望向貝克和方曉翎，而從他所站的位置，他正要在貝克這一桌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