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六十五速度與激情
“目前律政署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證據能證明你在牌局中有詐騙行爲,他們所能依據的只不過是對方兩名證人的口供。而格雷和馬森的口供都有利於你,所以律政署是否會向法院提出檢控取決於他們對口供可信性的判斷。這需要一定的時間,而且,即使要上法庭,打官司我們也不一定會輸。所以,方小姐,我建議你還是安心繼續你的學業,問題很可能沒你想象的嚴重。”
過了一個星期,詢問事情的進展,得到了金斯利這樣的答覆,幾乎就是沒有任何變化。方曉翎知道,自己的案件是小事件,不會引起警方和律政署的關注,被閒置是必然的。可是再怎麼拖延,事情的結果終究要來,而結果關係着自己的前途和命運。在充滿焦慮的等待中,她很難平心靜氣處理任何問題。
“曉翎,如果你確實被遣返回國了,也別擔心,我和你一起回去。”那天從律師樓出來,劉遠緯對她說。
方曉翎苦笑一下,不能不說她有點感動,可她搖搖頭,儘可能委婉的說:“阿緯,謝謝你,真的。但你不需要爲我做那麼多事情……我……很抱歉!”那一瞬間,劉遠緯的表情充滿了失望。
林嘉蘭知道這件事後,第一反應是吃驚,然後就是激動難過。她幾乎斷斷續續抽噎了一天,眼淚汪汪的問:“曉翎,要是你被遣返回國,那我在這裡一個人可怎麼辦?”
“你胡說些什麼,還有我呢,何況曉翎不會有事的。”餘洋心裡也不痛快,勉力剋制住自己的脾氣溫言說。
艾薇沒說話,她緊閉的嘴脣和閃爍不定的眼神告訴方曉翎,她也在擔心自己,只是牌桌上的習慣讓她壓抑着不表現出來。爲了安慰大家的情緒,方曉翎只能強顏歡笑,假裝毫不在意的繼續學習。
餘洋說要每天接送她上下課,方曉翎拒絕了:“既然對方連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都能使出來,那就說明他們確實放棄了使用暴力。而他們再要使什麼陰謀詭計也沒用了,我不會再相信他們。”
確實如此,這段時間方曉翎幾乎天天見到克拉彭在她面前出現。不是在餐廳就是在校園路上,他得意洋洋的帶着嘲笑的表情在身邊轉悠,卻不和方曉翎搭話。要是餘洋在場,非揍他不可。方曉翎漠然不理會,他不就是想看她倒黴麼,雖然心裡面確實牽腸掛肚,但不要讓他覺察到。
又到週末,事情已經發生了兩個星期,依然沒有進一步的消息。方曉翎不想再在宿舍裡面對着爲她擔心的朋友了,她毫無目的的在學校附近散步。這段時間她都沒去打牌,今天也不想去。在校讀書這麼長時間,方曉翎還沒好好觀察過周圍的環境。她今天發覺其實這裡有些景緻很不錯,平時匆匆路過都錯過了。
人總是快要失去了,才懂得珍惜,這句話很多人都知道。但如果不是親身體會過,就很難體會到這句話包含的惆悵、無奈和哀傷。如同當初要來美國之前,將自己成長的城市每個印象深刻的地方都重遊了一遍,深深感受到那份對出生土地和親人的依依不捨和眷戀。
方曉翎坐在小型廣場的長凳上,眼裡望着悠閒的人們在餵養鴿子,腦海裡浮想聯翩。當真回國了,似乎也沒什麼,大部分的親人好友都在國內。可是如果以這種方式被遣返回國,如何向父母交代呢?想起父親嚴厲的目光和母親悲傷的眼神,她就心亂如麻。還會不會有親友的疑惑和鄙視,實在太不光彩了。
何況,德州撲克在國內雖然已經逐漸得到認識,卻還不是一種陽光下的運動。自己在國內是無法像在這裡一樣方便的打牌,更別說什麼職業發展了。而且,自然也不會再見到鄧肯……
方曉翎的心隱隱有些刺痛,先前還比較樂觀的預想被逐步擴大的不安佔據了。她深深的呼吸了幾次,斜靠在椅背上,擡頭斜視燦爛的陽光。今天真是個好天氣,可她的心情很灰暗。有個人在她身邊坐下,她並不在意。直到她覺得身邊的人一直在注視自己,她才轉頭一望,雖然有些愕然,臉上卻不自覺的綻放出笑容:“鄧肯,怎麼是你?”
“如果是在牌桌上看到你現在這樣子的人,一定要想辦法坐到她的左邊,嗯,就是這樣。”鄧肯坐近了些,一副輕鬆的表情,宛如當天傳授她牌技時的神態。“憂慮,焦急,患得患失,悲觀,失望,毫無自信。坐在這個人的下家一定可以贏很多錢。”
方曉翎不好意思了,她沒想到會遇到鄧肯,還被他將心情一眼看穿。只是她突然發覺現在可以自然笑着說話了:“噢,我最近遇到一點煩心的事情。”
“這麼巧,我也是。”鄧肯平靜的說:“這件事即將在近期發生,而且結果不是我可以左右的。”
方曉翎盯着鄧肯,看樣子他不像在開玩笑,她說:“那看上去,你確實不像是有心事的樣子。”
“既然結果不能被自己的想法改變,那想它幹什麼。假使事情可以因爲自己而改善,那也要平靜面對,不是嗎?不要讓對方窺探到你的弱點,我們在牌桌上不都是這樣做的麼?”
方曉翎無奈的說:“可惜我的事情和你一樣,結果同樣不是我可以決定的。”
“德州撲克教會我們,無論拿着什麼底牌,我們給予對手的信息都是一樣的。那怕做最壞的打算,你要上到法庭。那麼面對控方律師和法官,你的自信,你的真誠和正直的陳述,就是你引導他們的想法指向真相的武器。我覺得這裡面的道理是相通的。”
方曉翎驚奇的看着鄧肯:“你知道我的事了?”
鄧肯點點頭:“要不然,你以爲我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你有很關心你的朋友。”
原來是林嘉蘭,方曉翎不能否認現在心情確實輕鬆了許多:“所以,你故意說你也有心事,用來開導我啊?”
鄧肯撿起一塊小石頭,用手指彈向前方,驚起一隻鴿子展翅高飛。他說:“我的生活,可能要發生重大的改變。不過,今天不說這個。這麼好的天氣,別浪費掉,你想去打牌麼?”
“這麼好的天氣,在室內打牌太可惜了,你教我開摩托車好不好?”方曉翎突然想到這個,躍躍欲試的感覺令心情興奮起來。
“走,我知道有個賽車場有新手練習車道。”
學開摩托車一點也不難,最簡單的女士輕便型幾乎只要會踩自行車就會開。要學的只不過是如何加油,如何通過手把和腳踏控制離合、剎車,同時注意始終保持正確的姿勢。但方曉翎執意要學的是比賽用車,於是到了賽車場便租了這樣的一輛。
“既然你要學的是賽車,那就直接從比賽用車開始,免得養成不好的姿勢。駕駛摩托車的技術沒什麼高深,最重要的是時刻保持正確而輕鬆的駕駛姿態。每個人的身高和摩托車的型號都不同,所以沒有一成不變的姿態,主要是適應着調整達到平衡。”
方曉翎先通過原地駕駛練習加減油門,離合器分離和接合,前後制動和換擋,以及這些動作配合的先後次序。熟練之後,開始在練習場地上進行試駕,先務求達到平穩起步和停車,然後就可以在場地上往返進行直線駕駛了。
一直到下午兩點,方曉翎已經可以如意轉彎,她才被鄧肯拉去吃午飯。“我吃一個漢堡包就可以了。”方曉翎興致勃勃的說,凡是新手學車,無論什麼車都會車不離手的。
飯後又練習了兩個小時,方曉翎想到正式賽道上轉兩圈,鄧肯皺着眉頭說:“太早了吧,你纔剛學了一天。”
“來嘛,只開兩圈。練習場太小了,施展不開,我想體會一下迎風疾馳的感覺。”方曉翎笑語嫣然,完全沒有了早上消沉失落的心情。
鄧肯看了下正式賽道,發覺沒有人在,他嘆口氣說:“好吧,我再租一輛車跟在你後面。你要答應我,你只能在內圈駕駛,讓我在外面照應。同時你的時速不可以超過20公里每小時,整個過程雙眼要正視前方,集中精神。一旦賽道上出現了其他的車手,你必須馬上停下來。”
“20公里太慢了吧,像蝸牛爬一樣,40公里好不好?”方曉翎作出懇求的姿態。
“30公里,不能再快了。”鄧肯很堅決的答覆,方曉翎吐一下舌頭,推着車就往賽道上走。
“你記住了,不許犯規,還有,等我租到了車再出發。”鄧肯在她身後大聲喊。
方曉翎總算沒超速得太多,兩輛車在四平八穩的走着,鄧肯很驚訝她進步之快。第一圈即將完成,這時候突然天色瞬間陰沉,然後下起急劇的驟雨。鄧肯馬上超過方曉翎,並作出手勢叫她停下來。方曉翎減慢了速度,卻擺擺手,伸出兩個指頭,示意一定要開完兩圈。鄧肯沒辦法,小心翼翼的跟在她後面,直到開完第二圈。
當他們回到室內,兩個人都溼透了,鄧肯忍不住斥責說:“曉翎,你太任性了,這樣的大雨天駕駛非常危險,即使是專業的賽車手也把握不好的。你是新人,這樣做很容易出事故,如果你老是這樣,我認爲你不適合駕駛摩托賽車。”
方曉翎揚手示意抱歉,此刻她就像調皮的艾薇一樣笑着說:“你知道嗎,剛纔我想起了中學的時候,有一天踩自行車從學校回家。也是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和我一個朋友,他叫餘洋,冒着雨踩了好幾公里路。我不說停下來,也不讓他跑在我面前,結果到最後還是餘洋減速讓着我。那一次我覺得很刺激,對了,那個餘洋也喜歡摩托賽車,下次我叫他出來和你比試一下。”
看着方曉翎興高采烈的提及下次比賽的事,鄧肯默然片刻,說:“都溼透了,我們退了摩托去洗澡吧。”
兩個人穿的是租來的運動外套,洗過澡以後,換上原來的衣服。方曉翎這時才覺得腰痠背痛,畢竟已經活動了一整天。不過,這樣子洗過熱水澡之後渾身微微發燙的感覺很舒服。
“我們回到你學校附近吃晚飯?”鄧肯問。
“我們去許先生的餐廳吧,那裡剛剛重新開業,我請你,就當多謝你的指導。”
鄧肯的手機響了,他接了之後只聽着對方在說話,最後嗯了一聲。他放下電話,抱歉的說:“對不起,曉翎,我突然有事,不能陪你吃晚飯了。我先送你回去……”他突然停住了,因爲方曉翎的神彩在此刻迅速黯淡下來。
快樂的一天結束了,外面下着傾盆大雨,方曉翎立刻回到現實中來,那個懸而未決的難題仍然存在。鄧肯馬上就要離開,她的心情即將回復到早上那樣的消沉。一時衝動之下,她走前兩步,將鄧肯抱住,將頭埋在他的肩上。鄧肯略一遲疑,然後還抱着她。
方曉翎雙頰火燙,她心跳得很快。剛纔冒雨駕駛時內衣都溼透了,所以此刻沒有穿着,不知道鄧肯有沒有覺察到。可是不管了,也許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好像只是過了很短時間,或許很長,反正方曉翎腦子裡什麼都想不到。終於她的手機響了,打破了這片刻的安寧。她掙脫出來,藉着接電話馬上回頭走開幾步,她用還是溼的長髮摩擦着臉頰,驚異着自己的失態。
打電話來的是金斯利,他告訴方曉翎,他打算向律政署提出申請,發起一項檢驗方曉翎個人品德的考覈。他問方曉翎是否能找到三個人左右,最好是美國公民,具有良好的社會*。通過他們和律政署的工作人員面談的方式,看他們能否證明方曉翎平時是一個具有良好素質和品德的留學生。如果律政署的報告認爲方曉翎的道德素質較高,那對於取消檢控非常的有利。
“對於不是很嚴重的指控,律政署通常會接受這種方式來取消檢控,以節約成本。如果你確認能找到人對你做出有利的評價,我強烈推薦你接受我的計劃。”金斯利強調說。
方曉翎稍微考慮了一下,就說:“行,我可以找到人。”
“那很好,你找齊了人之後,請馬上聯繫我,我要趕在檢控提出之前提交申請。”
方曉翎回過頭,鄧肯神色坦然的望着她,讓她不至於太難堪。方曉翎定定神,藉着轉述金斯利的建議,繞過了面對方纔的舉動。
“律師的建議很好,如果能短時間安排下來,你不妨考慮將我作爲其中一個證明人。雖然我不是美國公民,但我有信心能幫助你。”鄧肯說。
回去的路上,雙方都沒說話,只聽到車窗外雨沙沙的響。方曉翎偷偷看鄧肯幾眼,他很平靜。也好,剛纔的事情,就當沒發生過,等自己的案件有了結果再說吧。方曉翎這樣想着,站在宿舍門前,望着鄧肯的車在雨中消失。
鄧肯已經答應做第一個證明人,第二個方曉翎找的是蘭登醫生。一聽完這件事,蘭登滿口答應:“你是個樂於助人的好姑娘,多虧了你的熱心,貝克的病情纔有好轉。我一定會向律政署證明這一點。”
第三個人決定找史密斯教授,事不宜遲,星期天正好去參加凱佩爾的論壇活動。結束後方曉翎邀請老師吃飯,這個古板的老頭沒想太多,兩人隨意找了個安靜的餐廳坐下。史密斯點的套餐還挺貴,他是個一條筋的直腸子,人情世故一點也不懂。
蘭登的態度在意料之中,史密斯就沒那麼好說話了。方曉翎很忐忑不安的敘述了事情的經過,果然史密斯大皺眉頭,滿腹的牢騷。
“竟然有這種事,曉翎,我真是意想不到。”史密斯毫不客氣的說:“你怎麼會沉迷上打牌的,難怪我發覺你的學習沒過去那麼用功了。唉,但我相信你不會去欺騙別人,我會做你的證明人。我不希望你這個學生的學業會因爲被人冤枉而半途而廢。不過,我只能證明你的學習態度很好,你留學美國的目的就是爲了讀書。打牌的事情,我一點也不瞭解。從今往後,你還是要將心思放到學習上來啊。”
出於意外和擔心,史密斯絮絮叨叨的教訓了方曉翎半天,過程中還叫了一杯白蘭地。結賬的時候方曉翎有點發怔,這頓飯價錢可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