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的臉!楊硯卿的心裡抖動了一下,那個男人的臉上留有灼燒過的痕跡,雖然只是面部的三分之一,看上去依然猙獰可怖,看上去是初生嬰兒般的皮膚,那種柔嫩的紅色,上面卻是坑坑窪窪,嫩紅的地方上面結着痂,不規則的疤痕醒目,身邊的東瀛人均不直視他的臉,而是看着其它地方與他說話。
剩餘三分之二的臉,楊硯卿用望遠鏡看得清清楚楚,十分清秀的五官,作爲男人來說,若是沒有這塊疤痕,是相當俊俏的人,這與父親的五官相去甚遠,這根本不是父親!
不過,出現在這個組織裡的華夏人,一直替這些人出謀劃策,東瀛人是從他這裡得知《氣運錄》的存在的吧?所以,這人會不會是江城四傑之一?若是知道年紀就好判斷了,可惜,斗篷衣服蓋住了兩隻手,當人老去,最明顯的就是手部和脖頸的部位,這兩個地方是騙不了人的。
其餘人看到楊硯卿一幅緊張的神色,就連呼吸也變得急促,不禁對視一眼,將關注點完全放在楊硯卿身上……
穿着斗篷的男人身高中等,從寬鬆的斗篷可以看出來,身材瘦削,他一直站在原地朝這邊張望着,“走幾步吧。”楊硯卿喃喃念道。
好像聽到了楊硯卿內心的呼喚,那個穿着斗篷的男人居然移動了,從他走路的步伐來看,“是個老傢伙。”楊硯卿說道。
楊硯卿一回頭,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自己,他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大哥,你一直在自言自語。”齊石說道:“怎麼這麼緊張?”
親人相見,是非莫名,疑在天涯,近在咫尺,第一次聽說東瀛人的特別行動小組裡有個華夏人時,楊硯卿便有種感覺——父親便是這個華夏人,如今親眼目睹,瞬間打破了這個幻想,他不是,最符合條件的人卻不是。
“怎麼了,大哥。”齊石想不到這麼深,自然不知道楊硯卿心裡已經心潮起伏。
“沒事,這些人要走了。”楊硯卿將望遠鏡放回孔令錚手中。
孔令錚等人也上了車,爲了讓所有人可以呆在一輛車裡,孔令錚提前通過自己的關係弄來了一輛七座的車,這種車型是經過改裝的,可以說,十里洋場只有這麼一輛而已。
東瀛人的車在前面急速行駛着,夜色籠罩下來,是衆人最好的掩飾,那輛車駛離了主道,向另外一條略窄的道路駛去,楊硯卿手上拿着地圖:“他們行進的方向是……江城。”
其他人沒有反應,齊石卻反問道:“江城?”
“這條路只能通往江城。”楊硯卿說道:“這些人要去的是我爺爺曾經活躍過的江城。”
謝七轉頭看着楊硯卿,楊硯卿擡頭,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匯,涌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這些人當中並沒有三姨太。”孔令錚突然說道。
“我相信自己的判斷,她就是東瀛人的探子,潛伏在魏家拿到《氣運錄》就是她的任務。”謝七說道:“離開魏家,她會迴歸自己的位置。”
車子在夜色中行駛着,那羣東瀛人完全沒有停下來休息的意思,好像要一鼓作氣地去往江城,江城,這個地方的回憶僅僅浮現在孔家老爺的講述當中,那時的自己僅能趴在那裡看着爺爺,兩三歲還不具備記憶的能力,無論如何,江城始終是自己的家鄉。
“大哥,這些人真奇怪,帶着那麼多的乾糧和水,根本不下車解決一下。”齊石沒好氣地說道:“我憋不住了,方副官,我要下車解決一下。”
“就你事多。”方副官沒好氣地將車子停下來:“快點!”
齊石下車,這裡是荒郊野外,風颳過來,便有無數的聲音傳來,窸窸窣窣地,這令他想到江老爺子提到的毒蛇,後背一陣發麻,褲子還沒有提好,便匆忙上車,關上車門後,齊石抹了一把汗:“感覺這麼怪呢。”
“自己想太多了。”楊硯卿說道:“快追上去。”
離江城越近,齊石的那種感覺就越明顯:“不覺得奇怪嗎?這些東瀛人中間一次也沒有下車……”
洪三嗔怪道:“不要再胡說八道了,我們一路過來,這麼多雙眼睛盯着,他們還能玩出什麼花招,所有人全部在前頭。”
前面的車子突然停下來了,楊硯卿頓時有種奇怪的感覺:“不妙。”
原本應該載着所有東瀛人的車子停下來,上面走下來一個人,他靠在車子上面,悠閒地點燃一根香菸,一幅嘲諷的表情看過來,這個笑容更堅定了齊石的感覺:“這個笑怎麼看也覺得不對勁,怎麼只有一個人下來?”
謝七推開車門:“我過去看看。”
孔令錚立刻尾隨過去,兩人一步步地朝那輛車走去,孔令錚將槍拿在手裡,上膛,隨時可以射擊,那抽着煙的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嘴裡罵罵咧咧地走過來,謝七聽得分明,那人用東瀛話罵的是:“該死的支那人!”
“這人交給你,我去看看車內的情況。”謝七的話音剛落,便已經越過那個男人,身子已近到車前,孔令錚心下一緊,正想跟過去,這個男人已經抓住了他的領口,孔令錚也將槍頂在對方的肚皮上:“放開你的髒手!”
身後方副官與齊石奔跑過來,謝七大喝一聲:“不要殺他!車裡沒有人!”
孔令錚趕緊收了手,那個男人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嘴裡用東瀛語嘀咕了一句謝七走過來:“他說,我們上當了。”
“滿滿一車人,怎麼會莫名地消失?”方副官惡狠狠地瞪着齊石:“都怪你,一路上就停了那麼一下。”
齊石心虛,可是下車也不過一兩分鐘的事情,怎麼會?他懊惱地拍着自己的腦袋,無助地看着楊硯卿:“大哥?”
“他們留下一條魚。”楊硯卿走向被孔令錚頂住肚皮的男人,這個男人身上沒有任何武器,他的眼神沒有兇狠外露,而是淡然,謝七的身子顫抖一下,突然撲過來,一腳將這個男人踹到地上,隨即用腿壓制住他的雙手,再伸手摳住了他的嘴:“想死嗎?”
孔令錚不明就裡,謝七已經從那人的牙縫裡取出一顆膠囊狀的東西,東西一被取出來,那人就嚎叫一聲,拼命地用頭去撞謝七的身子,孔令錚走過去:“這是什麼?”
“毒藥。”謝七說道:“被留下的人就是抱着必死的決心。”
被謝七狠狠鉗制住的男人將頭撞向地面,每一下都用了最大的力氣,看他這幅模樣,恨不得自殘而死,楊硯卿走上前,看着謝七:“謝七小姐真是好思緒,居然能夠想到這一點,預防他的自殺,洪門還教這些東西嗎?”
孔令錚心裡一抖,伸腳戳了一下楊硯卿:“問問其他人到哪裡去了,什麼時候溜走的。”
謝七看着楊硯卿的眼睛:“我說是直覺,你信嗎?看到他的眼神,毫無反抗的意願,這個念頭就浮上來了,身體自然反應,楊老闆,這樣的答案,你滿意嗎?”
楊硯卿嚥下一口口水:“我只是問問。”
齊石見勢不妙,趕緊蹲下身去問道:“你和井上是一夥的?他們到哪裡去了?”
“有本事就殺了我。”
一嘴彆扭的中文,謝七走上前,用東瀛話與他交流起來,她的語速初開始很慢,似乎在嘗試着開口,慢慢地,語速越來越快,言語流利,被壓在地上的東瀛人表情一直變化,初開始一聲不吭,最後還附和了幾句。
孔令錚與楊硯卿面面相覷,謝七流利的東瀛話讓他們的心同時提了起來,洪三則新奇地盯着謝七,見謝七不再開口了,這才問道:“七妹,你和他說什麼呢?還有,你的東瀛語好流利,天啊,七妹,你真是太神奇了。”
“我只是問了他幾個問題。”謝七說道:“第一,他是什麼人,第二,另外的人往哪個方向去了,第三,他們是用了什麼方法從我們的眼皮子底下逃脫,不過,他只肯回答一個問題——他是東瀛人。”
齊石朝地上啐了一口:“這個小癟三,我殺了他!”
“那就就如了他的願。”楊硯卿說道:“不要衝動,先搜搜他的身。”
齊石立刻上前在這東瀛人的身上搜索起來,連鞋底也沒有放過,在他的鞋底首先摸出來一柄利刃:“怎麼,不止藏毒,還要藏把刀,準備隨時自盡?”
謝七說道:“他拒絕回答我的問題,只說會果斷地死、毫不留戀地死、毫不猶豫地死,他是東瀛武士,只有東瀛武士纔會堅持這樣的理念。”
“不在乎親人嗎?”楊硯卿突然說道:“就連親人也無所謂,可以輕易拋棄嗎?不怕死,總有其他的命門吧?”
謝七一怔,蹲下身去,突然吟唱起來,那是一首東瀛的民謠,曲調悠長,沒有歌詞,曲風充滿了異域的風情,一直油鹽不浸的東瀛人終於有了些鬆動,眼睛裡多了些內容,楊硯卿看在眼裡,心中有數,思鄉之情,人皆有之。
那名東瀛人突然大吼一聲,掙脫開來,一頭撞向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