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東陽早已經打定主意,暫時和公門保持一定的距離。既不拒絕,也不答應。所以面對顧玉翞的舊話重提,他只是笑了笑,淡淡道:“這個嘛,以後再說吧。對了,剛纔玉翞妳說自己是風門玄遊派的弟子。怎麼,風門之中,還分成幾個派別嗎?”
齊東陽只是在轉移話頭,生了顆七竅玲瓏心的顧玉翞,怎麼可能聽不出來?她似笑非笑,向齊東陽瞥了一眼,這才續道:“自古風水堪輿的學問,以晉代郭璞爲始祖。
但當今天下,江湖八大門中的風門,其實是唐朝楊公楊筠鬆所留下的傳承。楊公一生桃李滿天下,門下弟子都是風水大師。各自開枝散葉,便形成了風門的各個支派。”
“哦。這樣說來,情況就和武道的太極拳差不多。”
齊東陽笑道:“傳說之中,太極拳是武當張三丰始創,再由張松溪發揚光大。不過實際上,現在各家各派太極的真正祖師爺,其實是豫省陳家溝的陳王廷。
清朝末年,太極拳首度傳給外姓子弟楊露禪,由此發展出楊式太極。之後更陸續發展出和式太極、武式太極、吳式太極、李式太極、孫式太極等不同的太極流派,終於遍地開花,成爲華夏的國技。風門的情況,應該也差不多,對吧。”
顧玉翞笑着點頭道:“就是這樣。風門各派逐漸成形之後,大家各據一方,自己圈定一塊地盤找食。大家河水不犯井水,很少越界找食的。
比方說,贛省是形勢派和三合派的地盤。消砂派佔據海南,豫省自然就屬於中州派所有。疊嶂派則一直深處益州的青城山中。至於我們玄遊派,向來在東三省那邊活動。”
齊東陽若有意,若無意地隨口問道:“那麼嶺南省呢?這邊的風門支派是哪個啊?”
顧玉翞不假思索,隨口答道:“當然是尋巒派。這一派以賴布衣爲祖師爺。據說香江和五羊城的城市選址,都是賴布衣堪定的。還有推翻清朝的孫先生,他家裡先人的吉穴,也是賴布衣親手選址。所以在嶺南省,幾乎找不到任何一位尋巒派之外的風水先生。”
“尋巒派……嗯,我明白了。”
齊東陽暗暗記住了這個名字。當日在黃楊山金臺寺,他曾經和一名風水秘法高手狠狠鬥了一場。事後才知道,這名高手叫做顧天明。但對方究竟屬於風門中哪一派,背後還有什麼勢力,是否有什麼高手會出面替他報仇,這些都不知道。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齊東陽雖然不怕報復,但事先多個心眼,還是必須的。難得同樣遇上一位風門的秘法高手,從顧玉翞這裡打聽一二,自然也是理所當然。
不過……等等。顧天明,顧玉翞?兩人都是風門秘法高手,而且姓氏相同。那麼,這兩個人之間,是否會存在某種關係?
想到這裡,齊東陽心裡本能地升起了個問號。他略略回頭,向顧玉翞看去。感覺對方的輪廓,可以很明顯看得出來屬於混血兒。但那個顧天明的臉龐,卻又是純種華夏人。兩者相貌並不相似。
還有,仔細想想的話,姓氏相同,也很難說明得了什麼。或許,只是巧合?不過……真有這麼巧合嗎?
心中沉吟,一時之間,齊東陽沒再開口說話。兩人之間,也陡然變得沉默。
時近黃昏,夕陽餘暉斜斜從西方天空處灑下,不偏不倚,恰好灑在齊東陽和顧玉翞身上。彼此肌膚同樣在夕陽中透發出如黃金般的美麗色澤。乍看之下,就似一對金童玉女。然而,他們身後的影子,卻又投射在街道地面上,顯得一片漆黑。
此情此景,彷彿也在預示着些什麼。但究竟是什麼,此時此刻,又有誰能知道?
石頭鎮這種小鎮子,全鎮所有精華,盡數濃縮在一條十字大街裡面。大街之上,環境就和一些三線城市的市中心差不多。可是一旦出了大街,則觸目所見的一切,都似乎仍停留在上世紀五十年代那時候,從來未曾有過任何改變。
僻處山間谷地,石頭鎮這種地方的生活作息時間,和外面大城市完全不同。大城市的話,這個時候正值上下班高峰,車水馬龍,燈火通明,熱鬧得不得了。但在石頭鎮上,這個點已經到處都一片靜悄悄,幾乎看不見有人在外面走動。在寂靜氣氛之間,儼然又增添了幾分幽深冷清。
突然間,道路旁邊的某座房屋裡面,“咻~”地躥出一條黑影,從齊東陽和顧玉翞兩人眼前迅速跑過,隨即橫跨馬路,鑽入了對面兩座房屋之間的夾巷,眨眼便消失不見。
齊東陽微微一怔,停下腳步,把目光投向那黑影消失的方向,皺眉道:“剛纔那是……”
“是黃皮子。沒想到這裡也能看見。”
顧玉翞一口叫破,笑道:“就是黃鼠狼啦。我們東北那邊,習慣上都叫黃皮子的。”
齊東陽點頭道:“是黃鼠狼沒錯。其實也不稀奇。這東西生長範圍很廣的,北到大興安嶺,南至海南島,到處都有。尤其這鎮子緊靠着山林,那就更容易有東西跑進來了……嗯?不對!玉翞妳看,那是什麼?”
齊東陽略覺詫異,伸手向道路旁邊一指。顧玉翞沿着他的手指看過去,立刻便看見了一座破舊的老房子。剛纔那頭黃皮子,便正是從這裡面跑出來的。
這房子的模樣,看起來即使沒有一百年,至少也有七八十年了。外面是圍牆,進去了是個小院子,再走一段才能進屋。圍牆沒有門板,就這麼敞開着,任誰都能隨便進出。
房子不高,就只有一層。屋頂飛檐斗拱,房頂是疊階梯形的風火山牆,上蓋綠灰筒瓦,採用藍璃瓦剪邊。雖然算不上富麗堂皇,但也十分精緻。顯然當年修建的時候,曾經也花了不少真金白銀。
“這不是住人的房子,只是座廟。”
顧玉翞饒有興味地上下打量着這座房子,說道:“進屋叫人,遇廟拜神。既然剛好湊巧,不然咱們就進去看看,算是打個招呼唄。”
齊東陽笑道:“玉翞,別忘記妳可是正兒八經的政府公務員啊。這公然進廟拜神,有點兒違反紀律了吧?”
顧玉翞眨眨眼睛:“可我也是風門弟子啊。再說,東陽弟弟,你又不會去告發我。沒被抓到就不算犯罪了,對吧?”更不由分說,扯起齊東陽就往那廟裡走。
兩人進門穿過院落,走到廟子裡。只見地下丟着幾塊鋪滿了灰的蒲團。然後是一張老舊脫色,空無一物的供桌。再往上看,卻是五尊神像。
這五尊神像,乃是四男一女。女的是位老太太模樣,另外四位則老少不一,各自穿戴了古代的官服暖帽。這幾尊神像,全部都塑造得面孔狹長,身材瘦削。乍看之下,儼然很帶了幾分陰鷙狠毒之意。讓人怎麼看都覺得不舒服。
無論前世今生,兩輩子加起來,齊東陽都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神像。一時之間,不由得疑惑地問道:“這上面供奉的,究竟是哪路神靈?看來偏門得很啊。”
顧玉翞則皺起了眉頭,道:“五顯大仙。沒想到在這種地方,居然也有供奉五顯大仙的。”
齊東陽問道:“什麼是五顯大仙?”
顧玉翞解釋道:“就是白老太太、黃二大爺、胡三太爺、柳四將軍,還有灰五郎君。”
“白黃胡柳灰!”
齊東陽立刻聽明白了。他頜首道:“就是刺蝟、黃皮子、狐狸、蛇、還有老鼠,沒錯吧?不過,五顯大仙和五通神一樣,都屬於野祀淫祭,不入正統。所以歷來破山伐廟,它們都首當其衝。一直到今天,已經再很少能夠見到這些野祀了。石頭鎮上,居然還保留着一座這種野廟,確實難得。”
“難得是難得,不過也沒什麼意思。”
齊東陽聳聳肩,絲毫要上前敬拜的意思都沒有。開玩笑,他可是修仙者。假如廟裡供奉的是三清聖人,又或者如來佛祖,甚至什麼神仙菩薩,那麼拜上兩拜,倒也無妨。
可這五顯大仙,說得好聽點是大仙,說得不好聽了,不就是五種妖精野怪嗎?刺蝟、黃鼠狼、狐狸、蛇、老鼠……這些東西,哪裡當得起齊東陽這位正宗修仙者的一拜?
顧玉翞作爲風門弟子,也沒有要上前拜五顯大仙的意思。她搖搖頭,道:“是沒什麼意思。咱們走吧。”
“咭咭~咭咭咭~咭咭咭咭~~”
一陣若有若無的怪異聲音,陡然隨風飄送入耳中。乍聽之下,似乎是小孩子在笑。但仔細聽來,當中卻又充滿了各種奸邪詭秘的意味。儘管齊東陽和顧玉翞都不是普通人,可是一時之間,也不禁感覺渾身毛骨悚然。
顧玉翞猛然轉身,驚疑不定地喝問道:“是誰?”
齊東陽不由分說,猛然一掌凌空打出。拳風到處,登時爆發出轟隆隆的滾滾雷鳴。正是拳法當中,所謂“手出雷音”的境界。
雷,乃天地中的凜然之氣在人間勃發。齊東陽這一掌雖然劈空,但掌中雷音轟鳴,屬性至陽至剛,正是一切邪祟的剋星。剎那間,雷音在五顯仙廟當中來回激盪,聲勢益發顯得霸道凌厲,浩瀚無匹。
雷音未絕,陡然聽得“嘰嘰~”一聲淒厲慘叫,有道黑影從神像後面一躍躥出,隨即重重摔倒在地下,再也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