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以軍須,隨路賦調。司縣不度緩急,促期征斂,使民費及數倍,胥吏又乘之以侵暴。
——金章宗對胥吏貪濫、民政不清的不滿
“拿的是交鈔?”僧虔直接大步走了過來,一把奪過交鈔。“一張十貫的交鈔啊,你們現在薪餉發這個?嘖嘖,可憐吶。”
什麼意思?可憐?
僧虔居然直接把那張紙團了一團,扔在高俊腳下。“我勸你倆啊,別仗着自己是當兵的就想用交鈔,壞了國家軍人的名聲。”
“你!”高俊看着被團成一團的交鈔,心痛的不得了,十貫錢啊!整整十貫!
“郎君,你這……”何志也也是欲哭無淚,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
“不就是十道會的交鈔嘛,你倆吃了我四張雜糧餅子的錢也差不多了,還想怎麼樣?”僧虔拍拍手,對遠處的大車招呼起來。“都給我小心點,交鈔都掉在地上了!”
四個餅子值十貫錢?你逗我?
高俊還想爭辯,但卻驚訝的發現,僧虔正在招呼的那輛大車上滿載着交鈔,紮成一捆一捆的,幾個戍卒正在搬運,一包一包的丟來扔去,不時還會散落幾張,可是往來的戍卒看都不看一眼。
金朝人的素質已經路不拾遺了?高俊瞪圓了眼睛,不過隨即他就反應了過來,這是因爲交鈔有嚴重的貶值啊!
自宋代起,金、元、明都發行過紙幣,清中後期也搞過“大清寶鈔”,但無一不以失敗收場。最大的原因在於政府支出無度,不得不增發紙幣彌補虧空,造成嚴重的貶值,進而導致貨幣流通不暢,信譽下降,民間拒絕使用,最後只能草草收場。
難道交鈔已經毫無信譽了?高俊驚訝的看着何志也一眼,何志也明顯也領悟了這一點,兩個人在心裡嘆了口氣。
僧虔轉頭對唐括合達說:“這兩個就是我截下來的逃兵。行,這個是移馬河猛安押剌謀克的阿里喜,那個是西京路的窮措大,押剌謀克募來當書手的。今個兒我把他倆押到嬀川縣,不在哥哥這裡久留了。”
“溫迪罕老弟啊,我是真想你,真想當年在南邊兒打仗的老兄弟。”唐括合達感慨的拍着僧虔的手,又忍不住擦擦眼角,僧虔也被感動了,他垂下頭,表情也有些不忍。
“好啦,咱們不還有機會見面呢嘛!你在嬀川小坦舌堡,我在中都路良鄉縣,不遠!等冬天我告了假再來看老哥。”
“溫迪罕老弟啊,你也知道我身上的傷,怕是……怕是……我怕是沒機會照看你們了。”唐括合達的眼淚止不住的流出來。
“老哥,你安下心,咱們老兄弟肯定有機會見面,以後老哥有什麼需要小弟辦的,小弟萬死不辭!”兩人絮絮叨叨個沒完,突然,一名鎮防軍服色的小兵飛奔而來,奏報消息。
“寨使!行省完顏令史鬧起來了,要我們趕緊把他的貨發車。”
“哼!無法無天。”唐括合達的臉色沉了下來,狠狠罵了一句。
“大哥,令史不過是抄錄文案的小小胥吏,怎麼敢如此囂張?就算他是行省的令史,大哥的上面也不是沒有……”僧虔還沒說完就被唐括合達打斷了。
“不怕官,只怕管啊。據說此人是原左丞相完顏宗浩的族侄,就連行省左右司郎中張翰都要禮讓三分,此人還深受行省左翼都統紇石烈鶴壽的信任,那可是個處事狠厲的主兒,此番便是替鶴壽帶的貨物。”
僧虔也垮了下來,不敢再提什麼,嘟囔一句:“既然如此,那就替他先裝走吧。”
“賢弟有所不知,這批貨一般人不好帶。”唐括合達搖搖頭,突然盯住僧虔,兩眼射出熱光,看得僧虔心裡發毛。
“大,大哥,你這是……”
唐括合達一下拉住僧虔的雙手,把他拉到自己跟前。
“兄弟,老哥這裡就得拜託你一件事了。”
“大哥請說。”
“把完顏令史的貨帶上,送到嬀川縣庫。”
“不不不!”僧虔頭搖得像個撥浪鼓。“這兩個娘娘腔我就已經伺候不了了,你再給我一車貨,帶不了帶不了,我還得去追查‘穿山虎’白六呢。”
你們的兄弟情戰友情呢!高俊二人心裡頓時崩潰,唐括合達,你這熱乎話沒說兩句就求人辦事了?溫迪罕僧虔,你的“萬死不辭”呢?這塑料兄弟情還真是經不起考驗啊。
“不瞞你說,這些天來軍務繁忙,我手下當值的軍卒都用光了,這些募來的步卒太粗蠢,辦不得這等事,也是萬般無奈,才得勞煩兄弟啊。”唐括合達說的很是誠懇,轉頭吩咐撻馬準備一輛牛車和些許精細糧食。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溫迪罕僧虔的臉皮畢竟還沒那麼多的磨練,也只能唯唯諾諾的算是答應了。
“但你得給我個人,步卒也行,我不能既騎馬又趕車。”
“好說,老弟你隨便挑。”
溫迪罕僧虔臉上浮出了促狹的笑容,用手指了指郭延嗣。“就這小子吧,他辦事,我放心。”
唐括合達一見,也是哈哈大笑,把面如死灰的弓手拉到身邊仔細囑咐了兩句,無非是仔細小心聽溫迪罕郎君的話,否則小心挨軍棍之類的,郭延嗣苦着臉答應了,轉頭回去收拾行李。
正說着,撻馬已經牽了牛車從貨場那邊過來,看見輛裝稻米的大車,直接伸手抓了一袋扔進牛車裡,大車車伕是個瘦高的青年,光着膀子,看了只是笑笑,竟然沒有一點追究的意思。
高俊不由得深深嘆息——金軍後勤之糜爛,此等小事可見一斑。正尋思着,撻馬又抓了鹽、小米、乾肉、茶葉、飴糖等東西,還抱了兩束秸稈,滿貨場上百人,竟然全都視而不見,溫迪罕僧虔這個“赳赳武夫國之幹庭”也沒有拒絕腐敗的機會,接過了繮繩查驗行李是否妥當。
牛車套好,郭延嗣也打點好了行裝,僧虔疑惑地左右張望。“唐括大哥,你說的貨呢?”
“在那。”幾個人順着唐括合達指的方向,城門那邊,一個穿着青色長衫的中年男子帶着四五個姑娘,這些女孩子裡有幾個穿的破破爛爛,還有幾個打扮的花枝招展,一行人走了過來,頓時吸引了大半個小坦舌堡的目光。
“大哥,這是?”僧虔看到後很是吃了一驚。
“兄弟別做聲!”唐括合達暗暗打斷了僧虔的疑問,走上前去迎住那個中年男子。
“唐括寨使,現在可以啓程了?”那個油頭粉面的中年男子緩緩向唐括合達施禮,唐括合達也躬身回禮。
“國姓郎君,這是本官當年的同袍溫迪罕僧虔,現在中都路西南巡檢使麾下任騎士,不是某自誇,我這兄弟是個站得住、行得穩,響噹噹的好漢,又是個精細人,請他押車,再好不過。這是本堡的弓手郭延嗣,雙手都能開兩石的硬弓,步射可連射三十箭,願爲郎君效勞。”
“哎呀呀,唐括寨使太客氣了。”那位完顏郎君誇張的連連作揖,和唐括合達你推我讓。溫迪罕僧虔上去,按照女真人的習慣“撒速”搖手而拜施禮,自我介紹。這位完顏令史又笑吟吟地對溫迪罕僧虔回禮,笑得僧虔身上直起雞皮疙瘩。“本官完顏宣,敦武校尉,宣德行省右職令史,”
高俊聽得一頭霧水,何志也小聲給他解釋。“這人是宣德行省的令史,就是掌管文書的小官,這是他的職務;散官是從八品敦武校尉,這是他的級別;右職指的是相對於文官的其他類型官階,這是他的出身。”
“厲害啊。”高俊由衷的誇了何志也一句。“好像這個完顏令史官職比唐括合達低,但是比溫迪罕僧虔高。”
何志也點點頭,兩人還打算再說什麼,但撻馬已經走到跟前,將他倆押了過來。
完顏宣看見高俊二人,不由得一愣,指着高俊,向唐括合達問道
“這二人是何人吶?爲何與我等同行?”
“這……”唐括合達的臉還機械的保持笑容,不知該如何作答,僧虔已經搶先一步。
高俊心裡暗暗激動,要是這個什麼完顏宣堅持不與自己一路的話,十有八九唐括合達會讓溫迪罕僧虔先去護送完顏宣到嬀川,然後再回來押送自己,那還有什麼可說的,趁這段時間逃跑啊,恐怕天底下除了溫迪罕僧虔這個二桿子就沒人關心兩個逃兵的事兒了,雖然說靠一張交鈔發財的夢想破滅了,但是隻要能逃出去,憑藉本穿越者的水平應該還是可以混飽肚子的……心裡想着,高俊趕緊挺起胸膛,用一種超兇的眼神看着完顏宣:怕不怕?你可別把我帶走啊。
“我看這二賊桀驁不馴,不如就地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