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巢打下了天長和之後,並沒有繼續東進揚州,而是選擇了北上,前鋒部隊在泗州遭遇了天平軍節度使兼東面行營招討使曹全晸的襲擊,損失慘重。
泗州乃南北水陸交通要塞,也是淮河南岸的重要戰略據點,一旦義軍拿下了泗州,過了淮河,北上之路將爲一片坦途。
曹全晸也不愧是征戰多年的名將,他當然知道泗州在戰略上的重要性,他身爲東面行營招討使,雖然手中能夠調動的兵馬只有區區六千人,可還是連夜趕往泗州,想把黃巢的軍隊擋在淮水之南。
朱溫的人馬屯兵在泗州城西五十里的陰陵山,此時天色已晚,明月高懸,山勢清幽,景色倒也頗爲別緻,“陰陵夜月”爲泗州八景之一。
這時的黃穎也在朱溫軍中,她看着月色下幽靜迷人的陰陵山,對朱溫道:“三哥,你知不知道這陰陵山是什麼地方?”
朱溫半開玩笑的道:“陰陵山不就是泗州城外的一座山嗎?就是現在我們屯兵的地方啊!”
黃穎“嗤”的一聲笑道:“這個還用你說,我是問你知不知道陰陵山有什麼歷史傳說?”
朱溫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黃穎道:“西楚霸王項羽你知道嗎?”
朱溫笑道:“這個我當然知道,‘生當作人傑,死亦爲鬼雄。自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項羽乃蓋世英雄,我豈能不知?”提起項羽,朱溫不自覺的就念出了李清照的那首膾炙人口的五言絕句。
李清照是宋朝的詩人,黃穎哪裡聽過,還以爲是朱溫即興做的一首詩,心中對朱溫的文采更加的佩服,喃喃道:“好一個‘生當作人傑,死亦爲鬼雄。’三哥的文采又有精進了。”
朱溫這才知道黃穎又誤會了,可又無法向她解釋清楚,就算是朱溫說這首詩是別人做的,黃穎也未必肯信,畢竟那時候李清照還沒有出生。朱溫岔開話題道:“不知這陰陵山跟項羽有什麼關係?”
黃穎道:“相傳項羽兵敗後,渡淮河南下,垓下一戰,四面楚歌,項羽乘夜突圍身邊只剩了八百子弟兵。到了陰陵山,迷失了路途,此時追兵已近,虞姬怕自己拖累項羽,遂把劍自刎。相傳虞姬墓就在這陰陵山北。”
在朱溫的印象中,虞姬應該是在垓下四面楚歌的時候自盡的,如何會是在陰陵山?難道歷史有誤不成?
朱溫忙道:“既然虞姬墓就在陰陵山,我們何不前去看看,給這個能爲了項羽拔劍自刎的奇女子上柱香也是好的。”
黃穎其實也只是聽說陰陵山有虞姬墓,並未前去看過,這時聽朱溫說起,也興了前去看看的念頭。朱溫吩咐朱珍和徐懷玉好生把守軍營,說罷就要起身向山北行去。
徐懷玉擔心朱溫的安危,道:“如今天色已晚,山路崎嶇難行,山中恐有什麼危險也未可知,不如屬下帶領百十個護衛爲將軍和黃大小姐開路如何?”
朱溫還沒說話,朱珍趕忙拉住徐懷玉,小聲在徐懷玉耳邊道:“你小子缺心眼兒呀!人家小兩口趁着月色出去遊覽一番,要你這個小子在旁礙手礙腳的幹什麼?你還想帶百十個人前去開路,你怎麼想起來的?那麼多人鬧哄哄的人家小兩口想幹點兒什麼也沒心情了不是?”
這一番話說的徐懷玉是連連點頭,心中暗罵自己不懂事,趕忙改口道:“我剛記起來,軍營中還有點事兒,我先去處理一下,不能陪將軍前去了,將軍莫怪!”說罷趕忙一溜煙的逃了。
剛纔朱珍的話聲音雖小,可朱溫和黃穎二人均是內力深厚,依然聽的清清楚楚,不由的對視一眼,眼中均有那麼一絲尷尬,卻又有一絲興奮。本來兩人夜遊陰陵山,只不過是想遊覽一下虞姬墓,並沒有其他的想法,經朱珍這麼一說,兩人均有些面紅心跳,倒弄的不好意思起來。
兩人雖然聽到了朱珍的話,可也不好意思反駁,朱溫乾咳了一聲道:“穎兒,我們走吧!”
黃穎紅着臉“哦”了一聲,跟着朱溫上馬出了大營。
這時明月高懸,陰陵山在月色的照耀下山勢顯得分外高大清幽,別有一番韻味。朦朧之中,這一座不大的小山頭竟然也有些巍峨之感。其實這也正是“陰陵夜月”這個景色的由來。
兩人縱馬沿着崎嶇的山路蜿蜒向北,在朦朧的月色下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個不大的孤墳,墳上已經長滿了雜草。墳前有一個風化嚴重的墓碑,顯然此墓年代相當久遠了。
朱溫兩人細看墓碑上的字樣,上邊刻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但還是能夠分辨出寫着“愛妃虞姬之墓”,落款是霸王項籍,這項籍就是我們通常說的項羽了。
黃穎見虞姬墓如此蕭條破敗,不禁一陣唏噓,嘆道:“虞姬豔名遠播,當年更是深受項王寵愛,豈料她的香冢竟然蕭條至此,真讓人不得不感嘆世事滄桑。”
朱溫也感慨道:“無論王侯將相也好、傾國紅顏也罷,死後都不過只是一堆黃土,沒有任何分別,千百年之後,又有幾人會記得他們當年的豐功偉績?又有幾人會記得她們當年的靚麗英姿?”
黃穎忽然道:“如果我是當年的虞姬,我就不會自盡,我會跟心愛的人並肩作戰,並勸他回江東捲土重來,如果那樣的話,歷史會不會重寫?”
朱溫苦笑道:“歷史就是歷史,歷史不存在假設,歷史既然發展成那樣,定然有其必然性。當年項羽的失敗並非一時之失,而是項羽自身的因數居多,項羽雖自稱英雄,後世也多稱讚頌揚之詞,可項羽應該是那種可以打天下而不會治天下的人。他性格粗暴,剛愎自用,疑心頗重,早在當年灞上的‘鴻門宴’之時就已經埋下了他失敗的種子。”
黃穎笑道:“你剛纔還說項羽是英雄的,怎麼現在又說他才種種不是?豈不前後矛盾?”
朱溫道:“在戰場上作爲一代名將,項羽堪稱英雄,可在國家治理上作爲一國之君,他就只能算是一個昏庸的暴君了。這也就是他最後兵敗身亡的主要原因,就算是他真的回了江東,憑他的性格也未必真的能夠捲土重來。”
黃穎笑道:“三哥文采絕佳,難道不曾聽過杜牧的那首《題烏江亭》,‘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杜牧都說如果項羽過江東的話,就有捲土重來的希望,難道老杜說的是錯的?”
朱溫笑道:“那不過是一首詩而已,我更喜歡這一首詩的意境:‘百戰疲勞壯士哀,中原一敗勢難回。江東子弟今雖在,肯爲君王捲土來?’這首詩應該更真實一些。”這首詩出自宋代王安石之手,王安石的文筆向來辛辣冷峻,卻往往能夠一針見血,王安石是朱溫最欣賞的詩人之一。
黃穎臉上現出了極度敬佩的神色,反覆回味着這首詩的意境,越回味越感覺韻味無窮,他還以爲這首詩又是朱溫即興的作品,當然佩服之至。
黃穎心道:“真沒想到,三哥的文采竟然這麼好,真不知道他是如何練出來的。”
朱溫見黃穎沉吟不語,道:“穎兒,你在想什麼?”
黃穎從沉思中回到現實,笑道:“我在想你剛纔的那首詩呀!你是我見過的人中文采最好的一個,看來我的眼光還是不錯的嘛!”
朱溫心裡一陣汗,心想:“這次你還真的看走眼了,我哪裡有什麼文采呀!只不過腦中記了一些名家的作品而已。”
黃穎忽然道:“三哥,這虞姬雖然已經仙逝多年,可畢竟也曾經是風華絕代的美女,她的墳上竟然連一句題詩都沒有,也許再過些年,人們會再也想不起來她是誰了。三哥你文采這麼好,不如你爲虞姬題首詩好了,也好讓後人明白這裡是一代奇女子虞姬之墓。”
朱溫心中一陣發虛,心道:“你這不是難爲我嗎?我哪裡會寫什麼詩呀?讓我背兩首詩還差不多。”可他看到黃穎期待的眼神,又不好說出自己根本不會寫詩的話,其實就是他說自己根本不會寫詩,黃穎也不會相信。
朱溫正在爲難的時候,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想起自己在二十一世紀的時候曾經看過一些關於垓下古戰場的介紹,裡邊曾經提到過虞姬墓,也提到過墓碑上的題詞。他腦中依稀還記得,只是想不起來是哪個寫的。好像碑上還有一幅對聯。
朱溫拔出佩劍,雲劍如風,在墓碑上刻下了那首《虞美人》詞:“楚歌聲逐愁雲起,夜帳明燈裡,振衣獻舞拭龍泉,拚取一腔熱血灑君前。顧騅無語軍情變,似雪刀光亂。桃花片片墮東風,化作源頭芳草淚絲紅。”接着又刻下了那幅對聯:“虞兮奈何,自古紅顏多薄命;姬耶安在,獨留青冢向黃昏。”
此時朱溫內力已經有了相當的火候,長劍到處,石屑紛飛,只片刻功夫,一首詞一幅聯已經刻就。字跡龍飛鳳舞,蒼勁有力,頗有些銀鉤鐵劃的味道。只是朱溫寫慣了簡體字,是以這也就成爲了在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塊簡體石刻。
直到若干年後,這塊碑雖然沒有保存下來,但這首詞和這首對聯卻一直流傳了下去,成爲千古佳句。不過因爲朱溫沒有留名,是以這首詞和對聯的作者是誰,也就成了一個迷,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