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
暮色將至,日間的餘溫猶在。
李園中,此時已亮起了燈火,人聲喧鬧。
有名的,沒名的。
不少江湖豪客聚集在這裡,把酒暢談,整個莊園裡熱火朝天。
忽地。
馬聲嘶鳴,引起了衆人的注意。
只見一名身着紫色長衫,神情倨傲,十五六歲的少年,腰挎着寶劍,帶着四名同樣衣着光鮮的隨從,伴着天邊最後一抹紅霞走了進來,昂然直奔正廳而去。
周圍的人,他是看也沒看一眼。
“這少年是誰?好大的派頭。”有人好奇道。
“此人乃‘鐵膽震八方’秦孝儀秦三爺的公子——秦重,少林的俗家弟子。”
“原來是師出名門,難怪,難怪……”
說話間,天已徹底黑了。
正廳中。
龍嘯雲正在跟人敘話,就聽門外下人通報。
“秦重公子到。”
秦重入得廳內,帶人直奔龍嘯雲而來,躬身行禮。
“小侄秦重,見過龍四叔。”
龍嘯雲一見秦重,當即哈哈大笑,擡手將其扶起。
“賢侄不必多禮。”
秦重起身,又看向了龍嘯雲身旁的三人,依次行禮。
“小侄見過趙大伯,公孫前輩,田七爺。”
他口中的這三人俱是當今武林中,名震一方的大人物。
趙大伯便是號稱‘鐵面無私’的趙正義。
公孫前輩名叫公孫摩雲,號稱‘摩雲手’,以‘摩雲十四式’享譽江湖。
那田七則是號稱‘一條棍棒壓天下,三顆鐵膽震乾坤’,一身武功頗爲不俗。
“怎地只有賢侄你自己來了,你父親人呢?”問話的是趙正義。
此人顴骨高聳,滿面威棱,花白的鬍子並不濃密,露出一張嘴角下垂的闊口,言語間隱帶三分殺氣,看起來很有些威嚴。
秦重拱手道:“家父正在沿途搜尋那妖婦的線索,小侄先行一步前來知會衆位前輩,他晚些時候便到。”
趙正義點了點頭,嘆息道:“秦三弟這一絲不苟的性子還真是一點兒都沒變,倒是辛苦他了。”
龍嘯雲朗聲笑道:“趙大哥所言甚是,有諸位兄長和各位英雄在,想那妖婦此番絕對插翅難逃。”
他話音甫落,突聽門外響起了一陣紛亂的嘈雜聲。
“發生什麼事了?”
龍嘯雲眉頭一皺,正疑惑間,廳外又再次傳來了下人的通報聲,聲音中帶着些許驚慌之意。
“魔……魔刀門門主,副門主到。”
“什麼?”
“那個煞星竟然也來了?”
聽到‘魔刀門’三個字,廳中衆人頓時一片譁然,無不爲之動容。
龍嘯雲更是心神劇震。
在衆人矚目中,就見任以誠負手於背,臉上帶着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和林詩音並肩而入。
瞬間,兩人便成了整座大廳的焦點。
龍嘯雲望着眼前白衣勝雪,風華絕代的林詩音,心中又妒又恨。
這個本該成爲自己妻子的女人,如今卻站在了別的男人身邊。
同時,他也發現對方似乎已經變了。
雖然還是和從前一樣,清麗,高貴,但那張總是冷漠的臉上,卻再也看不到半分柔弱。
有的只是一股似劍鋒般銳利的懾人英氣,讓人有些不敢直視。
“詩音妹子,你……你回來了。”
龍嘯雲雙眼通紅,話未說完已是熱淚盈眶,顯得十分激動。
林詩音見狀,原本冰冷的神色,不禁變得有些複雜。
當日她棄婚而去,此刻面對着龍嘯雲,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龍大哥,久違了。”
“哈哈,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龍嘯雲滿臉欣喜,又哭又笑。
旁人見此情形,知曉內情的均暗自豎起了大拇指,好一個癡情種子!
龍嘯雲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轉而看向了任以誠。
“任兄,大駕光臨,龍某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任以誠呵呵一笑道:“龍兄客氣了,我還道龍兄已恨我入骨,沒想到,卻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了。”
龍嘯雲嘆了口氣,誠懇道:“任兄這是說的哪裡話,當日之事,任兄也是爲了詩音好,何來恨字之說。”
他的目光又挪到了林詩音的身上,神色中露出些許慚愧之意,接着道:“以我的本事,確實是保護不了詩音妹子。”
“龍兄胸襟寬廣如斯,實在讓任某自愧不如。”
任以誠已不得不佩服龍嘯雲,對方的演技實在高明的很。
“哼!”
趙正義忽地邁步而出,面色不愉道:“如此囂張跋扈之輩,龍四弟你何必與他多言。”
龍嘯雲苦笑道:“趙大哥想必是對任兄有些誤會……”
他話還未說完,一旁的林詩音已冷冷開口,對趙正義道:“我們樂意說什麼,又與你何干?”
趙正義當即臉色一沉。
“你……”
龍嘯雲連忙打起了圓場,笑道:“詩音妹子,我來給你介紹一下……”
他指着趙正義三人道:“這三位都是爲兄最近結識的好朋友。”
“不必了。”
趙正義毫不客氣的打斷道:“魔刀門的人,趙某可高攀不起。”
龍嘯雲聞言,頓時一臉爲難。
“大家都是朋友,何必如此,如此……”
這時,又有一人站了出來,身材彷彿一根竹竿,面色蠟黃,正是公孫摩雲。
“免了,他們是龍四爺你的朋友,卻未必是大家的朋友。”
他人雖然瘦弱,但說起話來卻是語聲清朗,氣韻洪亮,顯然內功修爲不弱。
“摩雲兄說的不錯。”
趙正義板着臉,瞪着任以誠和林詩音,厲聲道:“你們來做什麼?誰讓你們來的?”
任以誠“咦”了一聲,詫異道:“這可奇了,我來的難道不是李園?
這姓李的地方,何時論到姓趙的說話了?”
林詩音淡淡道:“這是我表哥的府邸,我想來便來,想走便走,又幾時論到旁人來置喙?”
趙正義臉色一滯,深吸了一口氣,卻感覺胸口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臉色愈發的難看起來。
“自古以來,正邪不兩立。”
田七也大義凜然的站了出來,看着林詩音正色道:“魔刀門作惡多端,終遭惡果,此乃天理昭彰。
當日武林同道寬宏大量,饒你一命,你非但不思感恩戴德,竟還冥頑不靈重立魔刀門。
如此倒也罷了,眼下你大搖大擺而來,在此耀武揚威,視在座諸位英雄於無物,是否太過不知好歹?”
任以誠眉角一揚,問道:“你莫非已忘了,現在魔刀門的門主是我,你這麼說豈非就是對我有意見?”
林詩音明亮的雙眸直視着田七,本就冷漠的表情變的愈發冰冷。
“道貌岸然!我林詩音想要做什麼,又何須向你們解釋。
難道你們以爲我還像以前一樣,可以任由你們宰割?”
說話的同時,她那如羊脂白玉一般的手掌,已握住了滌心劍的劍柄。
霎時。
一股凌厲無匹的劍意擴散而出,令得在場衆人盡皆心生寒意,如芒在背。
田七見狀,同樣心中一緊,猛然想起了東海玉簫的傳聞。
他嚥了咽口水,強作鎮定道:“公道自在人心,你以爲你們武功高就可以爲所欲爲嗎?
那你們未免也太小看在座的諸位英雄了。”
任以誠突然笑了。
“不好意思,武功高不但可以爲所欲爲,簡直可以無法無天。”
說話間,他右手緩緩擡起,正要化出爭鋒之時,卻被林詩音攔住。
“大哥,對付這些人未免太委屈你的刀了,還是交給我吧。”
林詩音冷眸如劍,掃視着眼前衆人。
隨即,就聽“嗡”的一聲悠吟,寒芒驟閃,凰劍已出鞘三寸。
就在這時。
龍嘯雲突然挺身攔在了衆人中間。
“各位,且聽龍某一言,大家相聚於此乃是爲了捉拿楊花盜,爲民除害。
如今大事未成,若咱們自己就先打起來了,豈非貽笑大方?”
他頓了頓,又看向了林詩音,懇求道:“詩音妹子,還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以大局爲重。”
林詩音聞言,沒有說話,轉頭對任以誠投去了詢問的目光。
任以誠聳了聳肩,示意一切由她自己做主。
這次李園之行,乃是爲了解決龍嘯雲,是林詩音的主場。
非必要之刻,他已不準備再出手。
“鏘!”
滌心劍寒芒隱去。
林詩音終究還是顧着龍嘯雲的面子,沒有動手。
龍嘯雲見狀,不由大大的鬆了口氣。
“詩音妹子,任兄,你們當初住的地方一直都有人打掃。
路途遙遠,你們不妨先去安頓一下,之後再行商議大事。”
林詩音點了點頭。
“大哥,我們走吧。”
她簡直一刻也不想和趙正義那些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多待。
任以誠自無異議。
“站住!”
秦重突然大喝了一聲,攔住了兩人的腳步。
世上大部分的矛盾與悲劇,都是因爲“逞能”這兩個字而引起的。
但秦大少爺似乎並不是很明白這個道理。
“幾位前輩大人大量,不跟你們計較,但我卻不能容你二人如此放肆。”
他這一番義正言辭。
只可惜,任以誠和林詩音完全沒有搭理他的意思,彷彿沒聽見一般,半步也不曾停留。
“豈有此理,給我拿下他們。”
秦重何曾被人如此無視,頓時惱羞成怒,就聽他一聲令下,身後那四個隨從同時搶身而出。
這四人是秦重的貼身護衛,身手俱是不弱。
就在他們將要得手之際,林詩音突然冷哼一聲,披在身後的長髮猛地激盪而起,一股雄渾真力透背而出。
那四名隨從猝不及防,瞬間便被震飛了出去,砰然摔落在地,“哎呦”“哎呦”的慘叫個不停,一時不能起身。
秦重本就年少氣盛,此刻怒上眉山,終於忍不住親自出手。
鏗然出鞘聲中,大廳中倏然劍光一閃。
秦重怒而拔劍,直取林詩音後心。
他自幼拜師少林,練得是正宗佛門內功,時至今日已是小有火候。
這一劍出手,迅疾沉穩兼備,確有不凡之處。
瞬息之間,劍將及背。
秦重的臉上已露出勝券在握的。
正當此時,驟見林詩音腳不動,肩不搖,身子卻已掉轉過來,旋即右手纖長而白皙的手指,在秦重的劍脊上輕輕一彈。
“叮”的一聲脆響。
秦重只覺虎口劇震,半邊身子更如遭雷擊,痠麻之下,掌中長劍瞬間脫手。
驚駭間,他尚不及反應,又驚見眼前一道紅芒閃過,滌心劍已抵住他的腦門。
劍雖未出鞘,秦重卻仍舊感到猶如針扎一般的刺痛不斷傳來。
“你……你不能殺我,我爹是‘鐵膽震八方’秦孝儀,我是少林弟子……”
林詩音聞言,忍不住嗤笑了一聲,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待任以誠和林詩音的身影消失後,龍嘯雲和趙正義等人不由面面相覷,愁容隱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