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八年春,西山村,蕭瀟埋葬了病逝的養父,帶着一雙孿生女兒遠赴京城尋夫。
剛到京城,盤纏花光,蕭瀟也病倒了。蕭玖璃帶着妹妹跪在一家醫館門口,求人替孃親看病。
一輛馬車經過,一個小小的玉人輕輕撩起車窗處的捲簾,看着跪在那裡的兩個小女孩,正要塞進口裡的糖葫蘆也忘記了咬。
“她們爲何跪在那裡?”
“小殿下,你看旁邊牆角坐的那個婦人,應該是她們的孃親,那副模樣分明是生病了。看她們的衣衫,家裡一定很窮,想必是無錢給孃親看病買藥,纔會在這醫館前來乞討。”
“這麼可憐!”
馬車在前面停了下來,一隻小手撩開卷簾,遞出一錠銀子,車伕恭敬地接了,跑上來送給蕭玖璃。
蕭玖璃來不及問恩人名字,車伕趕着馬車走了,她感激地對着遠去的馬車磕了三個響頭。
隨後,蕭瀟看了病,抓了藥,帶着一雙女兒投宿在一家小客棧。等身子好了些,她起了個大早,留下幾個饅頭給兩個女兒,拖着病體獨自出去尋夫。
蕭瀟一走就是一日,蕭玖璃只啃了半個饅頭,其他的全給了妹妹。
傍晚,天降大雨,餓得發暈的蕭玖璃哄睡了妹妹,眼巴巴地等着孃親歸來。
門突然開了,蕭瀟跌跌撞撞走了進來。她的手裡握着一根碎了的玉簪,眼神空洞得嚇人。
“孃親!”蕭玖璃看着一身溼透,臉色灰白,嘴角流血的蕭瀟,嚇得一下從牀榻上跳了下來,撲進她懷裡,“孃親,你怎麼了?”
“玖璃,快,叫醒妹妹,我們馬上離開這裡!”蕭瀟顧不得解釋,手忙腳亂地抓起小包袱,將剩下的一點碎銀塞進蕭玖璃懷裡。而那碎了的玉簪,終是被她扔在了地上。
蕭玖璃皺了下眉,這玉簪她很熟悉,是阿爹當年送孃親的信物,上面有阿爹親手刻的“麟瀟”二字,孃親平素捨不得戴,總藏在箱底,怎麼碎了?
來不及多想,蕭玖璃給妹妹穿好衣服,拉着她的小手,跟在孃親後面,從客棧後門溜進一僻靜小巷。
雨很大,電閃雷鳴,蕭瀟帶着一雙女兒深一腳淺一腳走在雨裡,蕭玖璃沒有抱怨,可蕭玖瑤卻忍不住哭了起來。
“玖瑤莫哭,不然會把壞人引來的。”蕭瀟心疼地看着小女兒,咬咬牙,忍着渾身疼痛將她抱在懷裡,繼續往前走。
突然,前方殺出幾個黑衣男子,手拿明晃晃的大刀,向她們逼來。
“你們要做什麼?”蕭瀟將兩個孩子護在身後,“求你們放過我,放過我的孩子!我這就離開京城,再不來尋他!”
“主子說了,一個不留!”一個男子上前一步,一刀捅向蕭瀟,蕭瀟悶哼一聲,捂着腹部倒在夜雨中。
“孃親!”蕭玖璃和蕭玖瑤撲上前,跪在蕭瀟身邊嚎啕大哭。
“玖璃,快帶妹妹跑,離開京城,你爹他要殺我們!”蕭瀟掙扎着爬起來,猛地一推女兒,擋在她們身前,後背又捱了一刀。
“孃親!”蕭玖璃慘叫一聲,拽着妹妹,卻怎麼也挪不動腿。她拼命去拉蕭瀟,想要帶着孃親一起走。
“玖璃,不要管孃親了,快帶着妹妹走!”蕭瀟絕望地趴在地上,對着蕭玖璃搖頭,“快走啊!”
“不,孃親!”蕭玖璃哭着撲到蕭瀟身上,那裡還有什麼力氣逃跑。就算跑,五歲的她又能帶着妹妹跑到哪裡?
蕭玖瑤哭着想跑,前面竄出來另一個黑衣人,手中舉着明晃晃的大刀,獰笑着向她逼近,她絕望地退到孃親和姐姐身旁,眼淚和雨水混在了一處。
“雨夜殺人?這是唱的哪一齣?”千鈞一髮之際,一個面具人從天而降。
欣長的身材,一張只露出雙眼的青銅面具,隨着轉身,衣袖拂雨,這面具人的氣場不是一般的強。
“什麼人?莫要多管閒事!”幾個黑衣人一驚,暫且丟下母女三人,將面具人和他的一名隨從團團圍住。
“就憑爾等,也想對付本座?”面具人冷笑一聲,衣袖一拂,就將衝上前來的黑衣人全掀翻在地。
他站在雨中,宛如天神,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蕭瀟,看着嗓子哭啞了的一對幼女。
蕭玖璃擡頭看着面具人,看他出手打倒那些黑衣人,突然覺得心底升起一絲希望。
“玖璃,帶妹妹跑……”蕭瀟的視線已經模糊了,她看不清面前發生而來什麼,口裡只呢喃着這一句。
蕭玖瑤跪在那裡,看着瀕臨死亡的孃親,心底有種深深的恐懼。潛意識裡,蕭玖瑤覺得這樣的孃親會成爲自己和姐姐的拖累,只要她不死,姐姐一定不會放棄她,到時候,誰也逃不了。
蕭玖瑤擡眼看了看背對着自己的蕭玖璃,顫顫巍巍伸出小手,緊緊捂住了蕭瀟的口鼻。
重傷的蕭瀟長喘了一口氣,手一撒,閉上了眼睛。
“孃親……”蕭玖璃似有心靈感應,轉身回來,卻見蕭玖瑤撲在蕭瀟身上痛哭,她的眼淚絕望地流淌,只覺得天都塌下來了。
這一幕自然沒有逃過面具人的眼睛,他審視着小小的蕭玖瑤,眼裡閃過一絲興味。
“方纔多有得罪,請閣下原諒!我等只是奉命行事,還望閣下不要阻攔!”這時,一個黑衣人從地上爬了起來,對着面具人拱手施禮,復又轉身,提着刀向着蕭玖璃她們走來。
“主子,這似乎是謝府的人。”面具人的隨從小聲提醒。
“謝軼麟?”面具人聲音不高,卻剛好能被蕭玖璃聽見。
“對,他娶的可是左妃的庶妹。”那隨從補充了一句,“左大人可是如今的兵部尚書。”
蕭玖璃聞言心中一沉,眼見黑衣人步步逼近,慌忙將妹妹護在身後,對着面具人大喊,“請閣下救我們!”
面具人看着她,不動聲色。
“請閣下救命,我願意做牛做馬,報答閣下!”蕭玖璃從小受外祖教導,是個聰明的孩子,她很清楚,此時只有這個面具人才能救自己和妹妹。
黑衣人越走越近,蕭玖璃拼命對着面具人磕頭,“閣下救命!”
“要本座出手?本座幫人可是有代價的。你付得起麼?”面具人終於出聲,手一揮,一枚暗器沒入黑衣人身上,距離蕭玖璃一步之遙的黑衣人倒在了地上。
“只要閣下葬我孃親,護我妹妹周全,玖璃願意爲閣下做一切事情!”明明只是個五歲的孩子,可蕭玖璃此刻卻顯得格外老成。
“本座從不缺家奴。你想投靠本座,就得拿出真本事來。服下這丹藥,去護城河的石孔橋下等着。”面具男手指一彈,蕭玖璃手裡多出一粒丹藥。
“只要你入選皇家護衛營,本座自會葬了你孃親,只要你努力成爲最優秀的護衛,本座自會讓你妹妹吃飽穿暖。”面具男的話裡不帶一點感情。
“你可想清楚!依附本座,就必須時刻牢記自己的身份,你永遠都只是本座的一顆棋子。否則,本座會讓你和你的妹妹生不如死!”
蕭玖璃抹抹淚水,看看瑟瑟發抖的妹妹,將丹藥徑直吞入口中,鄭重地磕着響頭,“玖璃拜見主子!”
“倒是識時務,本座收下了!”面具人滿意點頭,示意隨從將黑衣人全都滅了。他看向蕭玖瑤,手指一勾,“小傢伙,到本座身邊來!”
蕭玖瑤咬咬脣瓣,爬起來,沒有看蕭玖璃,而是徑直走到面具人身邊,仰着頭軟糯糯地喚了一聲,“主子!”
“本座會讓她來石孔橋下看你!”面具人輕笑一聲,彎腰將蕭玖瑤攬在懷裡,身子一躍,消失在夜雨中。
從此,蕭玖璃成爲護城河石孔橋下的小乞丐中的一員,爲了生存,丟棄了做人的尊嚴。
無人知道她只是個五歲的女孩,當她爲了一口殘食與人爭搶時,出手比男孩還狠。
那時的蕭玖璃比橋下任何一個孩子都像小乞丐,一頭亂髮,滿臉是傷,渾身污穢,身上還爬滿了蝨子。
若不是跟着外祖學過一些三腳貓的功夫,若不是打得一手好彈弓,若不是孃親生前將最後一點銀子放在了她身上,她恐怕早就被那些男孩子欺負得活不下去了。
偶爾,會有一輛馬車從石孔橋下駛過,蕭玖瑤會從那馬車上下來,替主人將一些饅頭送給橋下的乞丐。
蕭玖璃總是抓起兩個饅頭就走,遠遠看着自己的妹妹,不敢上前和她說一句話。
馬車走遠,蕭玖璃低頭和着淚水將饅頭吞進肚子。
她告訴自己,爲了妹妹,必須堅持下去。只有她活下去,成爲面具人希望的皇家護衛,玖瑤才能活下去。只有她活下去,有朝一日,才能找到那負心的爹,爲孃親報仇。
半年後,皇家護衛營的教頭朝昆出現在石孔橋下,觀察了三日,選走了一批孩子。
從此,蕭玖璃進入了皇家護衛營,代號“阿九”。
兩年後,蕭玖璃在一衆孩子中脫穎而出,被帶往“死亡之谷”。朝昆告訴衆人,只有活着走出“死亡之谷”的孩子,才能真正留下,進入丙班。
也就在那三天三夜的廝殺中,蕭玖璃遇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