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玖璃早就從笑問天的《南榮札記》中得知,南榮是沙漠王國,一大半國土都是沙漠,其都城與月國的平州接壤,也在沙漠之畔。可此刻親眼見到,依舊無比震撼。
雖然她早上去往都事府之前特意在都城裡走了一圈,但唯恐引起旁人懷疑,她並未走得太遠,怎麼也想不到都事府的天牢竟與這般荒蕪的沙漠相連。
此刻兩人越滑越遠,似乎進入了這片沙漠的腹地,入眼處全是黃沙,寂寥得沒有一絲生氣,似乎偌大的世界只剩下他們兩人。
蕭玖璃緊緊抱着白逸羽,突然心生絕望。自己單槍匹馬闖到這裡來救他,卻將他拖入這樣的絕境,豈不是反倒害了他?
定了心神,她解開白逸羽臉上的面紗細細檢查,好在她一直將他的頭護在懷裡,沒有什麼沙粒涌入他的七竅。倒是她自己,耳鼻裡好多沙粒,弄了很久才清理乾淨。
白逸羽此刻渾身滾燙,燒得沒有意識,呼吸和脈搏都很微弱,蕭玖璃摸出幾粒丹藥喂他,可他嘴脣乾裂,壓根無法吞嚥。
蕭玖璃咬咬牙,用匕首劃開手腕,將鮮血滴進他嘴裡,這纔將丹藥都餵了進去。
末了,蕭玖璃草草包上手腕,將白逸羽背在背上,看看指南針,向着北方走去。
腳下是黃沙,她深一腳淺一腳,半點不敢放慢速度,唯恐南榮人追了上來。
雖然是冬季,沙漠的白晝溫度倒也不低,只是,擡眼一望,空中懸掛的太陽看上去有些朦朧,像是罩着一層薄薄灰黃的紗帳。
她還沒走出太遠,南榮人便循着機關的甬道追了上來。
蕭玖璃聽得身後響動,回頭一看,幾十個南榮人滑着木板,從那沙丘的頂端滑了下來。
她不由得加快步伐,卻聽得前方隱隱傳來風聲,她擡眼一看,天際霎時就變了顏色,風暴似要來臨。
蕭玖璃一驚,疾步向前方的一塊石頭奔去。還沒等她趕到,大風從正前方颳了過來,捲起漫天黃沙,遮天蔽日。
蕭玖璃跌跌撞撞撲向那石頭,將白逸羽抱在懷裡,解開衣衫擋住他的頭。
整個天空陰沉低暗,想要傾塌下來,狂風捲起空中烏雲,層層翻滾,波詭雲譎。
飛舞的沙粒像尖刀一樣劃過臉龐,呼嘯着捲過整個沙漠,似要吞噬一切。
風暴剛到的時候,蕭玖璃還能聽到身後追兵的驚呼和慘叫,而此刻,耳邊全是呼呼的風聲,全世界彷彿只剩下她和白逸羽,無以言狀的渺小感讓人心生恐懼。
她緊緊摟着懷裡的白逸羽,死死抓着那石頭,唯恐一鬆手,自己也會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
大約兩盞茶之後,肆虐的狂風終於停了,沙漠又一次恢復了寧靜。
蕭玖璃睜眼一看,除了她和白逸羽,沙漠裡再無半個人影。那些追趕他們的南榮人全都葬身在黃沙裡。
風暴過後的沙漠,又恢復了寧靜,只是這樣的安靜更讓人覺得可怕。誰也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
蕭玖璃抖抖身上的沙粒,再次揹着白逸羽向前走去。
書上說過,南榮都城的沙漠以北就是平州城,只要她一直往北,就能走到平州。而南榮人定是認爲她和白逸羽已葬身風暴,不會再追來。
大約走了十餘步,蕭玖璃腳下一滑,踏入流沙之中。她心裡一驚,不敢大力掙扎,也不敢猛蹬雙腿,唯恐在流沙中下陷得更快。她只是身子一側,將白逸羽抱到身前,攤開兩人的身子,儘量輕柔地移動。
豈料,書上看到的方法並沒能讓他們脫困,身下的流沙猛地將他們扯進一個巨大的漩渦。還沒等蕭玖璃反應過來,兩人隨着流沙落到一個建築裡。
蕭玖璃抱着白逸羽就地一滾,滾出沙堆,放眼一看,這似乎是一座古城。
笑問天書中說過,沙漠裡消失的古城很多,不少都被掩埋在黃沙之下,有時隨着風暴會重新出現。毫無疑問,兩人此刻便被流沙帶進了這樣一座古城。
古老的建築,繁蕪的石刻花紋,被風沙侵蝕的陌生文字,都在訴說着古城久遠的歷史。城中四處散落着森森白骨,觸目驚心。
蕭玖璃揹着白逸羽,沿着古城走了一圈。
沒有一滴水,也沒有任何吃的,這就是一座死城。
唯一慶幸的是,她找到了一些木頭,有了這些燃料,夜晚來臨的時候,兩人才不會被凍死。
蕭玖璃揹着白逸羽,拖着那些木頭回到兩人落下的地方,尋了個角落,抱着白逸羽坐下休息。
折騰了大半日,她已經精疲力竭,只能在這古城中歇息一陣,恢復體力。可她還必須時刻關注白逸羽呼吸和脈搏的變化。
白逸羽被抓後顯然受了酷刑,也受了內傷,很可能還中了什麼毒,纔會一直昏迷不醒。
儘管服了丹藥,蕭玖璃卻焦慮地發現,他的情況越來越不容樂觀。他的氣息一直都很弱,乾裂的嘴脣上泛起一層薄薄的皮,眉頭一直皺着,不時咳嗽幾聲。
此刻,她將他抱在懷裡,只聽他低聲囈語,“水……水……”
蕭玖璃咬咬牙,再次劃開自己的手腕,將鮮血滴進他乾涸的嘴脣裡。
天很快就黑了,沙漠的夜晚溫度低得嚇人。
蕭玖璃架起木頭,抱着白逸羽座在火堆前。儘管烈火就在身前,也無法完全驅走刺骨的寒意。她緊緊抱着他,覺得彼此就像兩隻在寒夜裡依偎取暖的田鼠。
突然,白逸羽的肚子發出一些聲音,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蕭玖璃低頭看他,卻見他皺着眉,囈語着,“餓……”
蕭玖璃一愣,將手伸進他的衣袍,這才發現他的肚子甚是乾癟,想必被劫後一直不曾進過食,難怪整個人如此虛弱。
可這城中就連老鼠也沒有一隻,她上哪裡去找食物?
蕭玖璃蹙着眉輕輕將白逸羽放在火堆前,自己縱身一躍,飛出城外。
寒風蝕骨,她打了個寒顫,黑暗中的沙漠愈加荒涼,根本沒有任何獵物。
蕭玖璃擡頭看了一下空中,月亮又圓又亮,她這才意識到,今日竟是正月十五。可惜月亮不能變成元宵,白逸羽現在的狀況,若是再沒有吃的,只怕性命難保。
她在寒風中站了一陣,默默轉身回到古城,看了一眼蜷成一團的白逸羽,咬咬嘴脣,大步轉到一處殘垣後。
斷壁後隨即響起一聲悶哼,不一會兒,蕭玖璃面色蒼白地走了出來,她的步履有些蹣跚,手裡捧着一塊鮮血淋淋的肉。
她在火堆前坐下,面無表情地將那肉劃成若干的小塊,支在火上烤着。
沒多久,一股肉香飄散在空氣中,蕭玖璃卻打了個乾嘔。
她強忍着心中的不適,取下一塊烤好的肉吹了又吹,喂到白逸羽嘴裡,可白逸羽連嚼的力氣都沒有,更別提將肉吞下去。
蕭玖璃眸光一暗,將那肉放到自己嘴裡,細細嚼得又碎又爛,低下頭去喂白逸羽。
兩人脣瓣相觸的一瞬,蕭玖璃只覺得臉一下就熱了起來,嘴脣更是像火一樣燙得驚人,腦子裡不由自主就回想起白逸羽吻自己的那一幕,她抱着白逸羽的手情不自禁微微顫抖。
她定了定心神,輕輕掐住白逸羽的下頜,讓他的嘴脣張開,將那肉末口對口地餵給他。
這一次,白逸羽順利地吞了下去。他閉着眼,手本能地攥着蕭玖璃,頭微微向上仰着,嘴脣輕輕砸着,似在期待更多的食物。
他乾裂的嘴脣貼着蕭玖璃的脣一翕一合,略顯渾濁的氣息帶着淡淡的紫金花香撲面而來,蕭玖璃只覺得渾身的溫度都在飆升,慌忙擡起了頭。
一顆心狂跳不已,蕭玖璃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平復下來。接着,她如法炮製,將所有的肉都嚼碎了餵給白逸羽,末了,又割了手腕,餵了他一些血,明顯感覺到他的臉色紅潤了不少。
而她自己此時卻面色如紙,嘴脣上浮着淡淡的青灰色。
強撐着服了幾粒丹藥,扒拉了一下火堆,蕭玖璃攬着白逸羽,靠在牆上,手指縫裡夾着一支一寸長的短香,微闔了眼睛。
短香很快燃盡,灼到手指,蕭玖璃當即驚醒,看看懷裡的白逸羽,往火堆里加了木頭,又點了一支短香,再次合上眼睛。
一夜,如是,反反覆覆,蕭玖璃並未睡上囫圇覺。當晨曦出現在天邊,她將剩下的木頭全扔進火堆,喂白逸羽服了丹藥,將他靠在火堆前,自己開始盤腿打坐。
半個時辰之後,太陽升了起來,沙漠的溫度開始回升,蕭玖璃揹着白逸羽走出了古城。清晨略帶寒意的風陣陣吹來,刮在臉上有些生疼,蕭玖璃忍着疼痛和疲憊向着北方大步前進。
太陽漸漸升到了正空,蕭玖璃的步伐漸漸慢了下來,身上的傷口扯得她每走一步都那麼艱難。
這時,背上的白逸羽頭歪在她頸項上,口裡突然輕聲呢喃,“玖兒,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