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螻蟻的逆襲

歷史的洪流滾滾向前,不管他們這些人願意與否,電影市場的開放都是必然趨勢。

他們或無奈、或欣然,都將被捲進去。

巧合的是,這個道理居然被《繡春刀》給說透了。

三兄弟被被捲進了崇禎上位、魏忠賢倒臺的大趨勢裡,因爲沈煉的一念之差,盧劍星頂下了所有的罪名,被斬殺於鬧市,靳一川被趙公公買兇殺人,死於東廠的火槍之下。

沈煉能做的,只是抱着靳一川的屍體,悲痛欲絕地大喊:“二哥錯了,二哥後悔了!”

本來到這裡,整個故事也就結束了,但爲了讓故事更完整一點,陸洋又額外寫了個結局。

是夜,荒郊野外,暗影綽綽,從遠方飛奔過來十幾匹快馬,領頭之人自然是趙公公。

他駕着馬緩緩停下,朝旁邊一伸手,自有護衛送上水囊。

“大人,這荒山野嶺的,前方只有一間客棧,我們在那裡歇一歇吧,”一個上前探路的護衛回馬來報。

“也好,”趙公公喝完水,抹了下嘴,剛想催馬前行,不料後面“噠噠”地傳來馬蹄聲。

趙公公回頭一看,只見一個頭戴斗笠的刀客,跟鬼一樣不遠不近地吊在他們身後。

“那人還在啊……”

“跟了十幾天了,甩不掉他……”

護衛們竊竊私語,趙公公卻認出了來人,“是丁修!”

本來他打得一手好算盤,借丁修之手殺掉靳一川,再用火槍幹掉丁修。

誰知道最後靳一川死了,丁修卻活了下來。

而且他也沒能殺掉沈煉,身份暴露,最終落得了個逃亡的下場,還被丁修給盯上了。

“走吧!”他恨恨地看了眼丁修,帶着護衛隊鑽進了小客棧。

客棧二樓,簡陋的房間裡,燈光昏暗。

沈煉將周妙彤、張嫣安頓好,忽然外面傳來一陣人聲馬嘶。

他本能地就警覺起來,抄起秀春刀,背上還揹着斬馬刀,“你們先休息,我出去看看。”

“你自己小心,”周妙彤一身素衣坐在牀沿邊,叮囑了一聲。

“嗯,”沈煉低低應道,有她這句話,什麼都值得了。

“唉~”周妙彤輕輕嘆了口氣,摟緊了身旁的張嫣,長夜裡,只有她們兩個苦命人可以相互依偎。

另一邊,沈煉出門查看,只見十幾騎闖入客棧的小院子,再看爲首之人,正是冤家路窄。

趙公公也看見了沈煉,咬牙切齒地道:“是你,沈煉,你找死!”

我有今日,全拜你所賜。

沒什麼可多說的,沈煉默默拔刀。

我有今日,又何嘗不是拜你所賜?

一場大戰就要爆發之際,“噠噠噠……”馬蹄聲再次響起,丁修單人獨騎闖了進來。

“丁修,我不殺你,你卻還纏上了我!”趙公公帶着十幾個護衛,被這倆人一前一後給包圍了。

丁修一扔斗笠,利落地翻身下馬,“你殺了我師弟。”

趙公公不怒反笑,“你怎麼忘了,想殺靳一川的可是你自己。” щщщ_ ttκá n_ ¢o

“我可以殺他,你不能!”丁修雙手一抖,裹着長刀的麻布頓時落下,露出裡面明晃晃的刀刃來。

在電影裡,丁修和靳一川之間的感情,也是一筆糊塗賬。

表面上,丁修糾纏着靳一川,欺負他、玩弄他,可是真當屠刀舉起來的時候,丁修又後悔了:

要真殺了這小子,這世上豈不是又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可現在,連我都沒捨得殺的師弟,被你派了兩個雜毛,一人一槍給弄死了,我怎麼可能放過你?!

直到這一刻,丁修這絕世的江洋大盜,才一改戲謔,完全展現了自己的猙獰。

“殺!”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趙公公一聲令下,十幾名護衛持刀衝向了丁修,而他自己則長槍一挑,直面沈煉。

“沈煉,我說過,你找死!”

接下來,又是一場大廝殺。

“卡!”監控器後,陸洋起身,“桑導,交給你了。”

在他原本的劇本里,沈煉本心灰意冷,帶着兩個姑娘南下姑蘇,誰知半路遇到趙公公,雙方象徵性地一招定勝負,給整部電影留下一點餘韻,然後戛然而止。

但是爲了票房,這場打鬥恐怕還是得有張力一些。

桑木進組兩個多月,設計了幾十場打鬥,早已得心應手,但他並不想單純地設計一出決戰,而是想借用打鬥反過來表現人物。

他晃悠到周瑾跟前,道:“沈煉的武功應該和趙公公差不多,但他的槍長一些,繡春刀也拿不下他,所以我希望他後面先換用斬馬刀,再用鴛鴦短刀,你明白我意思吧?”

周瑾微微點頭,對於男人來說,換用不同的武器去報仇,往往帶有很強烈的象徵意義。

雖然他拍的武打戲不多,但在繡春刀之前被訓練了一個月,開機後在劇組又呆了兩個多月,對刀法的運用已經頗爲熟練,因此桑木簡單指點些動作,周瑾便了然於胸。

片刻之後,幾隻攝像機團團圍住了兩人,除了抓細節,桑木更願意去拍大全景。

“三二一,Action!”

在打前,反派按照慣例都會先嘲諷幾句,“沈煉,你的繡春刀,攔得住我嗎?”

周瑾一想,覺得有些道理,便將繡春刀重重地插在地上,順手取下了揹着的斬馬刀。

和一般人想象的不同,斬馬刀需雙手持握,極爲厚重,但用的不是蠻力,而是一股巧勁兒。

右手在前,作爲固定和輔助,左手在後,負責發力和掌控方向,這樣就能形成一個小小的槓桿,借的也就是這股槓桿的力道。

待周瑾擺好pose,聶原雙手一搓,雪亮的槍頭奔着周瑾的喉嚨就來了。

斬馬刀在手,周瑾自然不慌,馬步紮好,左手握住刀柄往下一壓,在槓桿的作用下,刀背猛地跳起,重重地磕在槍頭上。

“嘭!”

聶原虎口頓時一跳,手中長槍差點把持不住,眼看着就脫手而出了。

還不待他回防,周瑾已經近前一步,脊椎和腰腹的力量一齊壓上,鋒利的刀刃帶出寒冷的刀風,直撲聶原的脖頸。

這一招,正式周瑾苦練已久的入洞刀勢,浸淫數月,此時終於大放異彩。

才幾招過後,趙公公已經狼狽不堪,再無還手之力,長槍也終於脫手而出,就在沈煉即將取勝之際,只見聶原一個懶驢打滾,險之又險地躲過周瑾的刀刃,然後一個翻身貼近了周瑾。

斬馬刀的長處在於攻擊範圍遠,但弱處也很明顯,就是不能被近身。

而沈煉一身修爲都在刀上,論起拳腳功夫,自然不是趙公公的對手,幾個瞬間便被制住了手腳,然後被一記背折靠摔了出去,斬馬刀也隨之脫手。

這是欺負我不會近戰啊……周瑾咬破嘴裡的血囊,鮮血流出,他擦了擦嘴角,站了起來,眼神裡都是悲愴。

“啊!”周瑾雙目泛紅,低吼了一聲,雙手在腰間的揹包裡滑過,兩把短刀出現在他的手上。

這一刻,他一定會想起他們三兄弟並肩戰鬥時的場景,因爲只要有靳一川的鴛鴦短刀在,哪裡還怕被近身?

桑木握緊了拳頭,緊張地站在場外看着周瑾,他知道周瑾其實沒什麼武術底子,動作做得並不漂亮,但是演技是真的沒得說,立馬就領會了他的意圖。

誰說動作導演就不能表達情感了?

原本三兄弟並肩作戰,形成一個戰術小隊,遠、中、近距離全都有,到現在物是人非,三個人的兵器只能由一個人施展,這樣的悲壯,又豈是普通導演所能理解的。

場中周瑾和聶原歇息片刻後,打鬥繼續。

鴛鴦短刀的用法和斬馬刀又是大不相同,用的不是巧勁兒,而是步法。

聶原本想去撿回自己的長槍,周瑾自然不會讓他如意,幾個掰扣步,就近他的身。

右手持刀直刺心臟,左手反手持刀,藏在其後,正是單刀二十二勢之藏刀勢。

以正常人的思路,都會下意識地先躲過刺向心髒的那一刀,趙公公也不例外,只是他不知道右手刀只是幌子,真正的殺招是藏在左手的那一刀。

在聶原側身躲過右手刀的剎那,周瑾飛速轉身,一個回首掏,左手刀瞬間刺出。

“刺啦!”

聶原胸膛前的血囊被劃破,殷紅的血液濺了他一身。

艹艹艹,聶原心中暗罵,哪怕周瑾用的是道具,他裡面還墊了好幾層,也不由得被嚇了一跳。

要是真幹起來,這一刀就能廢了他。

但桑木向來是把動作戲當文章來寫,講究個起承轉合,自然不能讓趙公公就這麼死了。

就在他以爲自己必死之時,反手一摸,居然抓到了自己的長槍。

聶原頓時大喜,直接抄起了槍頭。

與此同時,周瑾的連環攻勢還沒有結束,他再次轉身,一個手裡幹,右手的短刀飛了出去,直刺聶原的脖頸,正是單刀二十二勢之飛刀勢。

可惜的是,飛刀再快也抵不過長槍,聶原輕輕一撥,那柄短刀便“嗆”的一聲,落在地上。

而此時正值周瑾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他再也無力抵擋聶原的槍勢。

“噗嗤”

這是槍頭刺破血囊的聲音。

說起來腹部並不致命,但是一個人的腹部只要受到強烈的攻擊,就會全身痙攣,喪失戰鬥力。

周瑾就像蝦米抱稻草一般,被聶原挑在槍上,左手的那柄短刀也無力地掉在了地上。

“沈煉,我告訴你吧,就算當初你真的殺了魏忠賢,你們仨也還是要死,從我找上你們的那一刻起,你們就已經是死人了!”

聶原看着周瑾臉上的痛苦之色,越發興奮起來,壓低了嗓音殘忍地笑着。

“爲什麼?”周瑾用力地抓住槍柄,艱難地擡起頭,“爲什麼是我們兄弟?”

“呵,你們螻蟻一般的東西,死了誰會在乎?本督想踩死你,就踩死你!”

聶原面上發狠,推着長槍,“嘭”的一聲,重重地將周瑾撞在木牆上。

只是他並沒有看到,在周瑾後退的時候,悄悄摸起了那柄被他插在地上的繡春刀。

彷彿情侶愛撫般,周瑾掙扎着摟住了聶原的脖子,衝他艱難一笑,另一隻手上的繡春刀對準了他的心臟,直刺而入。

“刺啦”一聲,血囊破裂。

哪怕是螻蟻,也會做出自己的反抗。

在鏡頭拍不到的地方,染紅了的刀刃轉了個彎,從腋窩裡刺了出來。

聶原低頭,滿臉的不可思議,面頰抽搐着。

這怎麼可能?

“你也失去了一切,全敗我們這羣螻蟻所賜!”

周瑾終於慘然一笑,將趙公公的屍體推到在地。

高高在上的東廠總督,終於還是被三隻螻蟻給放翻了。

另一邊,按照劇情,武功最厲害的丁修也已經解決掉了那些護衛,滿身傷痕地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氣。

周瑾環顧一週,只見遍地皆是死屍。

他真的報了仇,只是他的兄弟們,再也回不來了。

周瑾用力地拔出了插在他腰間的長槍,扔在一邊,臉上說不清悲喜,只剩下無邊的彷徨。

“過!”

這一聲是桑木喊的。

也許是太過激動的緣故,他的嗓音甚至有些顫抖。

他知道,這一場戲打了這麼久,對於整部電影來說,也許有些累贅,可對於他的職業生涯而言,將是一座不可翻越的高峰。

他成功地將武打動作和角色的情感變化結合在了一起,之前能做到這一點的,是《臥虎藏龍》和《劍雨》。

從此以後,他將成爲大陸,乃至整個華語電影,最爲出色的武術指導之一。

而替他完成這場打戲的,是周瑾,也只有周瑾。

陸洋並沒有看出桑木的動作設計有什麼奧妙,但他只是坐在監控器前,也能感受到周瑾最後的那股悲壯。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原本的一點餘韻,竟然被渲染出了這樣的悲壯之色,爲整部《繡春刀》的悲涼底色,勾勒上了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我宣佈,《繡春刀》正式殺青!”陸洋用力地跳了起來。

從此以後,他也是有代表作的男人了。

劇組裡,雖然之前鬧出了不少的不愉快,但相處了幾個月,眼見得這樣一部作品誕生,哪怕是李燈光師,多多少少也有些欣喜。

至於老四,他已經不是欣喜,而是狂喜了,鐵塔一樣雄壯的漢子,眼角也忍不住有些溼潤。

特麼的,從此以後,他終於可以當上燈光師了。

“呼~”周瑾心裡高興,但身上已經累得動不了了,躺在地上喘着粗氣。

劉思思默默走過來,悄然將他扶起,兩人相視一笑。

於劉思思而言,這是她走向電影圈的第一步。

於周瑾而言,這是他向主流電影界證明自己價值的重要一環。

不管怎麼樣,這都是值得紀念的一部作品。

“後天殺青宴,大家能來的都來啊,帝都後海《繡春刀》酒吧,咱們自己的酒吧,不醉不歸啊!”

陳芷茜趁着衆人高興,大聲地宣佈着。

果然,一聽到居然有一家酒吧是以《繡春刀》命名,大夥兒甭管愛不愛喝酒,全都興奮得不行。

“那邊都準備好了嗎?”周瑾悄聲問。

劉思思環着他的胳膊,笑着點頭,“嗯啊,後天咱們就開業了,開心不開心,唔……”

周瑾擁她入懷,用力地摟住她的肩膀,劉思思微微閉上眼睛,以爲會來個殺青吻,結果等了半天,發現啥也沒有。

她擡眼瞄了一眼,發現周瑾已經閉上了眼睛,喉嚨間發出微微的鼾聲。

我等着你吻我,你居然睡着了?

劉思思又羞又惱又心疼,到了還是沒捨得吵醒他。

哼,要不是現在人多,看我怎麼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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