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的山城,氣溫高的出奇,在太陽下呆兩分鐘就能聞到自己頭髮的焦煳氣息;把手伸向天空,幾分鐘就能聞到肉香。
今天儘管沒有太陽,但溫度依然高得嚇人,幾乎每個人都跟水裡撈出來似的。不過劇組的工作人員沒有絲毫的懈怠,每個人都非常專注,臉上甚至帶着些許興奮,因爲今天拍攝的是電影的最後一場戲,這場戲拍完電影就正式殺青了。
今天這場戲是講,老黃他們去抓賣假證的,發現小於也在買假證,把他們帶回分局後,老黃放小於走。
張婧初穿着棉衣,安安靜靜地坐在牆角,手裡拿着個小風扇,對着自己的臉猛吹。這種小風扇夏天拍戲的時候特別實用,在橫店拍戲的女明星幾乎是人手一個,這種小風扇可以直接對着臉吹,能保持臉上不出汗,妝就不會花。
拍攝很快開始,這是《一個人張燈結綵》最後一個鏡頭。
張婧初站在院子裡,將頭扭到一邊,目光中透着恨意。她知道就是因爲老黃從自己嘴裡套話,鋼渣才被畫了像,才被抓住的,所以她恨老黃。
李雪健對小於有些愧疚,自己確實是利用她才抓住鋼渣的。他看了張婧初一眼,見她褲兜鼓鼓的,知道那是她用來買假證的錢。這姑娘太傻,心眼太實,太容易被騙。他忍不住比劃着提醒道:“把錢收好。還有個把月就要過年了,現在滿街的扒手急瘋了似的在作案!”
張婧初手伸進兜裡,把錢掖了掖,然後怨毒地盯李雪健一眼,轉身走了。
李雪健看着張婧初的身影有些出神,直到她走出分局,才微微嘆了口氣。
拍攝完畢,張然將鏡頭調了出來,仔細查看。他覺得張婧初看李雪健的這一眼極其出色,她沒有說話,但這一眼卻把該說的都說了,將小於內心的情緒都釋放出來了。這是內心情感的一個小爆發,張婧初把握得極好。
張然笑了笑,又輕輕呼了口氣,宣佈道:“這個鏡頭過了!”他站起身,興奮地喊道:“我宣佈,《一個人張燈結綵》正式殺青!”
整個現場一片歡騰,劇組人員、演員都在笑着鼓掌。
張然走到李雪健身前,微笑着伸出手,道:“李老師,這幾個月你辛苦了!”
李雪健跟張然握了握手,笑着道:“不辛苦,這不是客套話,真的不辛苦!我特別享受,好多年沒有一部戲拍得這麼舒坦的了。整個劇組從演員到導演,再到工作人員,大家都沒有別的心思,就是踏踏實實想把一部戲拍好。感覺就像回到了八十年年代,特別舒服!以後有戲叫我,哪怕演個不起眼的小角色都可以!”
張然笑道:“隔幾年我還真有可能在找你拍一部戲,不是小角色,依然是男一號,那個戲比我們現在這個戲要難拍得多。一時半會兒還拍不了,到時候再說!”
李雪健就道:“沒問題,我隨叫隨到!”
就在這時,張婧初突然衝了過來,抓住張然胳膊直搖,嘴裡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張然見張婧初滿臉是淚,以爲她是因爲電影殺青激動得流淚。張婧初爲這部戲確實付出了很多,光是半年不說話,通過手勢與人交流,這就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所以,張婧初情緒激動他完全能夠理解,伸手抹了抹她臉上的眼淚,安慰道:“我知道你是捨不得小於這個角色,不過沒關係的,以後肯定還會遇到更好的角色的。別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張婧初張口嘴巴,發出啊啊的聲音,雙手驚慌失措地比劃着。
張然看清楚張婧初手勢的意思後,臉色大變,叫道:“婧初,你不是開玩笑吧?”
張婧初一邊流淚,一邊比劃道:“真的,我真的說不出話來了!”
“別急別急!”張然安慰了句,趕緊轉頭大叫道,“醫生!醫生!趕緊過來,幫婧初看看,她說不出話了!”
劇組演員和工作人員都被張然的話嚇了一跳,都紛紛圍了過來。
“婧初,你怎麼了?真的說不出來了嗎?”
“婧初,你彆着急!肯定沒事的!可能是你太久沒說話,一時間不習慣,調整下就好了!”
“我看還是打120吧!趕緊把婧初送到醫院去看看!”
“醫生呢,醫生怎麼還沒過來?”
醫生提着藥箱小步跑過來,撥開人羣,道:“大家讓一讓,讓我過去!”他來到張然和張婧初面前看了看,問道:“婧初,你到底怎麼了?”
張然直接道:“她說不出話來了!”
醫生盯着張婧初看了看,問道:“婧初,最近幾天你沒有摔倒過,或者頭部有磕着碰着的?”
張婧初想了想,眼淚汪汪的擺手,示意沒有。
醫生又問:“你頭暈不暈,疼不疼?”
張婧初搖頭,示意不暈不疼。
醫生聽到沒有頭暈頭疼的現象覺得情況不是太嚴重,轉頭對張然道:“應該是失語症,情況不是特別嚴重,不過造成失語的原因有很多,比如頭部受到撞擊導致腦外傷,或者腦腫瘤、腦部炎症等等,現在還是送婧初去醫院做檢查,拍個ct,看看是不是頭部的問題!”
“我知道了!”張然心中雖然很擔心張婧初,但比較鎮定,轉身對烏爾善道,“你安排大家收工!晚上的殺青宴繼續,如果我沒有回來,你就幫我盯着!要是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烏爾善點頭道:“沒問題。張老師,你趕緊帶婧初去醫院吧!”
上車之後,司機飛快地開起來。
張婧初坐在車上,愁眉不展,眼淚啪啪往下掉。她真的被嚇到了,心裡惶恐不安,要是自己真不會說話了,變成了啞巴,那以後怎麼辦?難道真的像小於那樣開理髮店麼?
張然握做張婧初的手,不住說着安慰的話,告訴她不會有事的。
在說話的過程中,張然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上一世曹炳坤在《潛伏》中扮演謝若林,這個角色說話有些結巴。結果演完《潛伏》以後,曹炳坤真的成了結巴,最嚴重的時候,每一句話都要結巴,他足足調整了一年,才把自己從那種結巴的狀態糾正過來。
張婧初會不會也是這樣,因爲這幾個月來她爲了讓自己保持角色的狀態,堅持不說話。她在心裡肯定也不住進行暗示,自己是啞巴,自己不會說話。當她信念感積累到一定程度,就真的不會說話了!
二十多分鐘後,汽車風急火燎地開到了西南醫院,這是第三軍醫大學的附屬醫院,是山城最好的幾家醫院之一。汽車停在急診科外,張然從車上跳下來,吩咐張婧初的助理去掛號,他則帶着張婧初急匆匆地往急診室走。
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醫院裡的人不多。來到急診室前臺,張然叫了聲“護士”。坐在前臺的兩個護士擡頭看到張然和張婧初,愣了愣,驚喜地道:“張然,張婧初!”兩個護士都站了起來,激動地道:“哎呀,你們怎麼在這裡,是來看病的嗎?”
張然衝護士笑了笑,解釋道:“是的,婧初說不出話來了!麻煩叫醫生過來,幫我們看看是怎麼回事!”
其中個子矮一點的護士道:“你們先去掛號吧,我馬上叫醫生過來!”說着,她一陣風似的走了。
張然對留下的護士,道:“婧初的助理已經掛號去了!”
幾分鐘後,護士領着一個四十來歲的女醫生走了進來。
張然站了起來:“醫生,你好!麻煩你幫我們看看!”
女醫生擺了擺手,走上前來,對張婧初微笑道:“我女兒可是你的鐵桿粉絲,前些天她還跑到你們劇組,跟你合影了的!”她和顏悅色地道:“你別擔心,沒事的!”
張婧初不能講話,就朝女醫生點了點頭。
女醫生看了看張婧初,轉頭看向張然,問道:“張先生,病人是什麼不會說話的?頭部有是否受過撞擊,有沒有頭暈的現象?”
張然搖頭道:“沒有,她挺好的。至於她什麼時候不會說話的,我也不知道。是這樣的,我們最近在拍一部戲,婧初扮演的角色是啞巴,爲了接近人物的狀態,從今年年初開始,她就沒有說過話,通過手勢和大家交流。所以,她什麼時候不會說話,誰也不知道。今天我們所有的戲拍完,她可以說話了,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說不出來了!”
女醫生和身邊的護士聽到這話都驚呆了,因爲扮演的角色是啞巴,就真的半年不說話,這也太瘋狂了吧?這是不是就是常說的人戲不分,或者是不瘋魔不成活?
此刻,她們看向張婧初的目光充滿了敬意,她們突然間意識到演員和明星真的不一樣,像張婧初這種就是真正的演員!
女醫生看着張婧初,柔聲道:“婧初,你別緊張,我馬上給你檢查。”張婧初點了點頭。女醫生開始給張婧初檢查,按了按她的頭,問她疼不疼,暈不暈;接下來,女醫生又開始檢查張婧初的口腔。
一番檢查下來,女醫生看着張然和張婧初,道:“經過檢查,沒有外傷,脣、舌、齶、聲帶都是正常的,初步判斷是癔症性失語。”
張然第一次聽到這個醫學名詞,問道:“什麼是癔症性失語,嚴不嚴重?”
女醫生笑着解釋道:“說不上嚴重,癔症性失語是一類重大生活事件的強烈內心衝突及情感體驗引起的精神、神經障礙。比如有人某種受到驚嚇,就可能突然說不出話來,這就是癔症性失語。根據你剛纔的描述,病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堅持不說話,扮演啞巴,像啞巴那樣生活,病人就長期處於心理暗示之中,這種暗示或者說自我暗示作用於病人,就有可能引起精神障礙,導致病人不能說話。不過這是初步判斷,不能排除腦神經血管病變的可能,比如有可能是腦溢血壓迫語言中樞,導致病人不能說話。所以,我們必須對病人作進一步的檢查,做ct,對頭部進行掃描,看看具體的情況。如果都沒有問題,那就可以確定是癔症!”
張然輕輕呼了口氣,還真是像自己猜測的那樣,婧初不會說話真的是入戲太深造成的。不過現在還沒有完全確診,還需要檢查,他起身道:“那我馬上帶她去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