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 親自示範
表演教學的方式有很多,其中一種就是親自上陣,展現出表演的方式、姿態和精髓,然後讓學生領悟。許多導演在執導過程也熱衷於使用這樣的方式,最直接最有效地告訴演員,自己想要的具體效果,然後演員根據自己的理解呈現出來。
這種方式的優點和缺點都十分明顯,優點就是可以清楚明白地告訴演員自己的要求,只需要演員有樣學樣,就可以達到拍攝要求;缺點則是束縛了演員的自我發展空間,同時也限制了演員對劇本的理解。
就蘭斯個人來說,他不太喜歡這種方式,因爲一貫以來的經驗告訴他,演員之所以獨一無二,就是因爲每個演員對於角色、對於劇本、對於表演都有屬於自己的理解方式,所以不同的演員飾演同一個角色都可以迸發出不同的火花,不同的演員與同一個導演也可以產生不同的化學反應。
不過,現在湯姆顯然遇到了瓶頸,蘭斯不得不嘗試一下不同的方法。
湯姆雙手盤在了胸前,有些詫異地打量着蘭斯走向出租車的背影。“借刀殺人”已經開拍五天了,蘭斯展現出了他對演技的深刻理解,而且在投入表演之後卻展現出了足夠嫺熟的技巧,紮實的基本功和出衆的領悟力令人刮目相看;但客觀來說,此前的戲份難度都不大,整個劇組的演員都沒有遇到太大的挑戰,所以,湯姆對蘭斯的表演實力還是抱有懷疑態度的。
想要讓人相信一個從莫名角落裡跳出來的無名演員,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現在,蘭斯居然要示範?湯姆覺得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因爲文森特和麥克斯是截然不同的兩個角色。蘭斯能夠在麥克斯的角色上出彩,不代表他能夠消化文森特的戲份。至於此前的解釋說明——說起來是一回事,做起來又是另一回事了。
蘭斯坐進了出租車裡。朝着站在拖車後方的海登招了招手,海登原本就在和珀西、阿爾伯特緊張地注視着這裡的情況。看到蘭斯的手勢,快速跑了過來。蘭斯低聲交代了海登幾句,海登就走到了攝像機的後面,拿起了燈光控制器,開始對光線進行微調起來。
蘭斯深呼吸了一下,閉上眼睛開始沉澱思緒。
如果此時採用方法派表演,蘭斯需要完全進入文森特的世界,細細地回味整個角色的建立。顯然時間是不夠的,而且蘭斯最近一直在構建麥克斯的人生,突然就代入另外一個角色,這勢必將會打亂他的表演節奏——方法派演技需要時間的籌備和醞釀,絕對沒有那麼容易;但此時蘭斯準備採用表現派方式來呈現,主要是爲了向湯姆呈現出一種表演的脈絡,將情緒和內涵表達準確,這對於蘭斯來說,就不是難事了。
在電影“成爲朱莉婭”裡,主人公之間的對話曾經描繪出這樣一個場景女主角朱莉婭在舞臺上表演悲痛欲絕的狀態。淚流滿面到幾乎窒息,那逼真的表演令人讚歎;朱莉婭藉着走位的間隙,走到了側臺邊緣。然後兩眼依舊閃爍着淚光,轉頭對舞臺工作人員訓斥到,“那該死的燈光到底是什麼回事!”訓斥完畢,朱莉婭頭一轉,又再次進入悲傷到絕望的狀態,將表演延續了下去,而觀衆卻絲毫沒有感覺出差異來。
這就是表現派演技。
在英國正統的學院派表演課裡,他們始終強調,表演是一種狀態。演員可以時時刻刻進入或者離開這種狀態,還可以用相同的方式去演繹無數不同的角色。一名演員一輩子必須演出成百上千個角色,這才叫做演員。像方法派演技那種。不瘋魔不成活,進入角色之後無法自拔,甚至造成精神崩潰,在英國學院派眼中,其實不能叫做演員——因爲他們只演活了一個或者幾個角色。
蘭斯雖然無法達到“成爲朱莉婭”裡主人公的那種境界,但信手拈來的表演卻不是難事,這是深入血液的基本功。就好像當初在派拉蒙辦公室裡突如其來的試鏡一般。
湯姆看到蘭斯睜開了眼睛,擡手做了一個“”的手勢,他還以爲是對自己說的,可是下意識回頭一看,就看到海登站了起來,手裡拿着劇本,他緊接着又轉過頭,然後就看到蘭斯的狀態一點一點開始變化起來——整個過程看起來十分漫長,但所有一切又彷佛是發生在眨眼之間。
蘭斯腦袋微微往右邊傾斜了一些,下頜輕輕揚起,臉龐隱藏在一個十分微妙的位置,三分之二的臉部都躲在光線較暗的部分,只有三分之一的臉頰從副駕駛座的靠背之後探了出來,就連左眼都只能看到一半,整張臉似乎沒有太多的表情,但是光影變化之間卻讓人感覺他內心的思緒正在悄然涌動。
左邊的眉毛輕輕一蹙,堆起了一個漂亮的弧度,就像是水墨畫之中的連綿山巒,那種不耐的情緒猶如蜻蜓點水一般漾了開來,然後他靠在椅背上的背部微微往前坐直了一些,臉部緩緩脫離陰影,顯露出三分之二來,那宛若流水一般的光線在那俊朗的臉龐上潺潺流淌,隱藏在眉宇之間的煩躁像是漣漪一般,隱藏在水面底下緩緩暈開。
更爲神奇的是,摘下了眼鏡之後,蘭斯的面容沒有任何遮掩,那俊朗的五官完全展露了出來,可是此時湯姆卻沒有心思去留意這一些,所有視線都被那雙半遮半掩的眸子所吸引,呼吸悄然之間就停止了。
難以想象,僅僅只是一個亮相,居然就勾勒出如此多生動的表演細節,更重要的是,即使沒有說任何臺詞,但是表演節奏在不知不覺之中就放慢了下來,彷佛每一個動作都被放大了般。
“好,聽着。”蘭斯平靜地說到,那薄薄的脣瓣一張一合,低沉的嗓音猶如從右邊的陰影之中悄然飄來一般,像是一縷幽魂,“你原本決定載着我去其他地方的,但……”蘭斯的聲音微微頓了頓,眼簾往下一垂,那朦朧的光線穿透猶如羽翼般的睫毛灑落下來,將眸子裡的思緒都隱藏了起來,只是剎那間泄露了一抹不耐和果決,像是隱藏在身後的刀刃一般,僅僅只是不到一毫秒的停頓,緊接着蘭斯就接續說到,“肥仔走到了窗前,表演了他的高空跳水,我們現在要開始b計劃了。”波瀾不驚的話語之中沒有任何的情緒,只是稍微放緩了說話節奏,卻營造出了一種逐漸緊繃起來的氣氛,那冷血無情的輕描淡寫,令人不寒而慄。
蘭斯身體又往前了一點,眉頭往中間微微一靠,“你還在呼吸嗎?”聲音輕輕上揚,帶着一絲探究。
可惜,蘭斯沒有得到迴應,他的眉尾輕輕一挑,眼簾之下的情緒開始緩緩涌動了起來,隨即眼簾就再次垂了下來,將所有情緒都掩飾住了,他抿了抿脣瓣,嘴角微微一勾,那似笑非笑的弧度莫名透露出一點嘲諷,在燈光之下顯得一清二楚,“現在,我們要做到最好,應變,適者生存,達爾文,糟糕的事情時刻發生,易經。”那支離破碎的話語顯得緊湊而強勢,一個接着一個短語踩着詭異的節奏蹦出來,彷佛穿透麻布袋的匕首,鋒刃一點一點的呈現出來般。而後,眼睛再次擡起,看向了斜前方駕駛座的位置,聲音猛然就放輕了下來,“不管如何,隨遇而安!”
“易經?你在說什麼!你把一個人丟出了窗外!”海登那略顯僵硬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蘭斯往下扯了扯嘴角,眼底的不耐再次一閃而過,在朦朧光暈的映襯之下格外顯眼,令人心驚,“我沒有這樣做,是他自己掉下去的。”簡單的話語卻顯得死板,有着不容反駁的堅定。
“那他對你做了什麼?”
“什麼?”蘭斯的聲音輕輕一揚,戛然而止,卻宛若一把匕首,短促而銳利。
“他對你做了什麼?”
“沒有,今晚我第一次見他。”蘭斯不耐的蹙起了眉頭,似乎根本不想要在這個問題裡繼續糾纏下去,隨後就重新靠向了椅背,這一次,整張臉都緩緩浸沒在了陰影之中,彷佛是逐漸消失在水面的潛水艇。
“你第一次見他,然後就殺了他?”
一聲微不可聞的嗤笑在陰影之中傳來,視線里根本看不清楚蘭斯的表情,只能聽到他輕蔑的聲音裡帶着一絲嘲諷,“什麼?我只能殺那些我認識的人嗎?”
那蠻不講理的還擊讓海登都愣了愣,只是下意識地說了一句“不”,緊接着蘭斯就垂下了腦袋——不僅沒有擡頭,反而是垂下了腦袋,所有表情更加看不清楚了,“麥克斯,地球上有六十億人口。一個肥仔死了你就方寸大亂?”那輕飄飄的話語卻重若千鈞,有着令人無法反駁的力量。
“那……他到底是誰?”
“關你什麼事!”蘭斯再次擡起頭來,硬邦邦的話語,第一次顯露出了兇狠,不耐的情緒在牙齒的碰撞之間迸發了出來,“你聽說過盧旺達嗎?”蘭斯整個人猛地坐直了身體,猶如獵豹一般從陰影之中衝了出來,那壓抑到了極致的情緒剎那間掙脫了所有束縛,猛然在瞳孔之內放大到極致。
心臟,剎那間停止了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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