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 破而後立
湯姆認真地打量着眼前的蘭斯,沉默了許久之後,張嘴說了一句話,“所以,你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當真的?”不是爲了吸引湯姆加盟而漫天說胡話、胡亂開白條的。
蘭斯輕輕勾勒起了嘴角,“我做好我的工作,你做好你的工作。至於結果,我們會知道的。”現在湯姆已經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所以已經不必再將花言巧語繼續下去了。比起不確定的未來,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湯姆儘快進入狀態。
“給你五分鐘時間做準備,然後我們就投入拍攝。”蘭斯朝着湯姆微微點了點頭示意,然後就走到了一旁。
海登此時已經回過神來了,嘻嘻哈哈地看着蘭斯,滿眼的情緒都沒有任何遮掩,明擺地寫着,“我就知道你能行”,還有“我早就告訴過你了”。當初籌備“上帝之城”時,海登就建議蘭斯自導自演,作爲相識多年的好友,海登對蘭斯的實力有着絕對的信心。
蘭斯但笑不語。其實,剛纔這場戲表面看起來十分簡單,但蘭斯是投機取巧了的,他利用了光線的變化來完成表演——這應該歸屬於導演的功勞,削弱了表演本身的難度和厚度,達到的效果卻沒有打任何折扣。可即使如此,蘭斯還是隱隱覺得有些吃力,表演這種事果然是需要長年累月地不斷重複,那些英國學院老戲骨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回到倫敦西區,重新登上舞臺,就是這個道理。蘭斯此前兩年時間沒有表演,依舊可以感受到空白期的影響。
真正的內行人都懂,爲什麼有的導演總是能夠帶出影帝影后,爲什麼有的導演卻始終和演技獎項無緣。除了像詹姆斯-卡梅隆那樣集中所有精力在視效與故事的結合的導演。除了像亞利桑德羅-岡薩雷斯-伊納裡圖那樣刻意炫技、將導演和剪輯力量無限放大的導演,其實導演在拍攝過程中,鏡頭運用的利用、表演空間的控制。都與演員的表演息息相關。
比如說“借刀殺人”,如果按照邁克爾-曼的方式來拍攝。氣氛的營造首屈一指,但表演卻更多需要依靠演員自身的爆發,甚至於有時候演員呈現出精彩的表演,也會因爲鏡頭位置的變化、剪輯方式的變化而被淹沒;但如果按照蘭斯的方式來拍攝,不僅留出了大片的空白讓演員肆意飆戲,而且還利用燈光、鏡頭等方式將這些細節放大。
當然,不同的拍攝方式也勢必需要做出一些犧牲。比如說邁克爾-曼的方式會讓電影更加具有驚悚懸疑氣氛,更加靠近商業電影的性質;但蘭斯的方式則會讓電影的獨立氣質更加濃厚。想要在票房方面取得收穫,電影的整體節奏控制就必須加快,不能讓主線的節奏和表演節奏一起慢下來,否則就將會是一場災難。
拍攝“借刀殺人”是一件難事,以蘭斯的方式來完成拍攝則是一件難上加難的事。
拍了拍海登的肩膀,蘭斯交代到,“讓阿爾伯特把大家重新喚醒,振作起來,五分鐘後投入拍攝。”說完,蘭斯就坐在一旁去。靜靜地開始翻閱劇本了。
從文森特的表演走出來之後,蘭斯必須重新進入麥克斯的世界裡。麥克斯的表演不能夠僅僅是簡單的表現派,蘭斯之所以撰寫了麥克斯和文森特兩個人的小傳。就是因爲這兩個角色身上承載着劇本故事的核心,所以他必須吃透麥克斯這個角色,以方法派的方式來帶動表現派的演出。
五分鐘轉瞬即逝,重新投入拍攝之後,湯姆的表現明顯有些掙扎——朝着正確的方向掙扎,在連續出錯了三次之後,湯姆總算是進入了狀態。
“他對你做了什麼?”麥克斯不斷地搖着頭,眉宇之間的不可思議始終揮散不去,洋溢着痛楚的掙扎讓他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什麼?”文森特沒有理解麥克斯的意思。眉頭輕輕一蹙。
麥克斯卻被文森特的如此反應激怒了——他剛剛殺死了一個人卻若無其事,簡直冷血得令人膽寒。這讓麥克斯的怒火沒頭沒腦地宣泄了出來,“他對你做了什麼!”一字一頓。幾乎每一個話語都加了重音,彷佛是在向文森特宣泄自己的不滿。
“沒有,今晚我第一次見他。”文森特輕輕搖了搖下巴,垂下的眼簾閃爍着微不可見的嘲諷和戲謔,彷佛聽到了今年最好笑的笑話一般。他緩緩靠向了椅背,低頭看向了手中的資料,似乎不打算再繼續和麥克斯糾纏下去一般。
可是麥克斯的情緒卻失去了控制,“你第一次見他,然後就殺了他?”那不可思議的驚訝毫無掩飾,就像是出租車裡坐了一頭大象,但文森特卻沒有看見般。麥克斯擡起頭,看向了後視鏡,試圖從文森特的反應裡尋求到一絲觸動——哪怕僅僅只是微弱的一絲。
文森特根本沒有擡頭,那微垂的腦袋隱藏在陰影之中,彷佛所有神情都被吞噬了一般,在那忽明忽暗的燈光之中,嘴角的譏諷輕輕勾勒了起來,“什麼?我只能殺那些我認識的人嗎?”
“不。”麥克斯大腦直接就被卡住了,只能是條件反射地回答了一句,眉頭不由更加糾結了起來,然後就看到文森特擡起頭,輕輕挑了挑眉尾,驚訝地說到,“麥克斯,地球上有六十億人口。一個肥仔死了你就方寸大亂?”彷佛開玩笑的是麥克斯一般。
麥克斯只覺得自己的胃部在翻滾,他的大腦已經徹底打結了,他想要無視現在的情況,可是視線忍不住就往後視鏡投了過去,隨即又移了開來,如此反覆,再反覆,他現在根本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眼前的道路已經模糊成了一片,但更可怕的是,他卻依舊沒有靜下心來開車,彷佛整個世界都顛倒了一般,“那……”麥克斯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問什麼,“他到底是誰?”
“關你什麼事。”文森特眼睛微微一眯,那微縮起來的瞳孔釋放出了危險信號,就像是鎖定獵物的毒蛇一般,渾身肌肉緊繃起來,陷入了剎那間的靜止,好像就連空氣都凝固住了一般,但下一秒,毒蛇就猛然出擊,準確無誤地攻擊上來,整個人就彈了出來,雙眼死死地盯着麥克斯,噬人的光芒在眼底流轉,但卻轉瞬即逝,那嘶啞而深沉的嗓音響了起來,“你聽說過盧旺達嗎?”
命懸一線的刺激感讓麥克斯的怒火也燃燒了起來,“是!我知道盧旺達!”他毫不猶豫,以硬碰硬的姿態直接撞了回去。可是呼吸卻一時間沒有調整過來,胃部開始洶涌沸騰,但他卻咬緊了牙關,壓抑下了所有情緒,只是逐漸失去了血色的臉頰卻泄露了他此刻的糟糕狀態。
文森特輕輕揚了揚眉尾,面無表情地退了回去,整個人重新陷入了一半明亮一般陰暗的光影之中,“那裡每天在日落之前都有千萬人死亡,自從長崎和廣島之後,就沒有死過那麼多人。你在乎過那些死亡嗎?”那平靜的話語卻有着滔天的血腥和冷酷,讓麥克斯完全招架不住,只能下意識地說了一句“什麼?”
可是文森特卻沒有打算放過他,咄咄逼人地說到,“你參加過大赦國際組織樂施會嗎?拯救鯨魚?拯救森林?”那緊湊的節奏把麥克斯逼迫到了角落,呼吸徹底停止,而文森特最後以一句“不”的自問自答爲這場爭論畫上了句點,然後整個人重重地靠到了椅背上,只有三分之一臉龐暴露在正中央的光束之下,眼底的嘲諷若隱若現,“我殺了一個肥仔,你就大發雷霆?”
“夥計,我不認識任何盧旺達人!”麥克斯乾澀的眼睛拼命眨着,眉頭已經完全打結在一起,就連呼吸都緩不過氣來,他只覺得自己就要爆炸了,依靠着本/能反駁到。
但這句話卻沒有激起文森特的任何反應,他只是嘲諷地發出了一個單音節氣音,“你也不認識後車廂裡的那個人。”但如此簡短的反駁卻讓麥克斯徹底詞窮了,他只能說出一句“天吶”,然後就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整個人鬱悶地左顧右盼,炙熱的呼吸幾乎就要將他融化。
即使不需要擡頭,文森特也可以嗅到麥克斯身上的焦躁和痛苦,彷佛整個車子都開始躁動起來,他的下頜肌肉完全緊繃了起來,不耐煩的情緒達到了極致,化作了無奈,“好吧,如果這可以讓你感覺好一些的話,那個人是一個罪犯。跟一個犯罪集團的人有所牽扯。”
但不想,這句話卻扣動了麥克斯腦海裡的扳機,嘴角勾勒出一抹嘲諷的笑容,看着後視鏡,毫無顧忌地開始攻擊,“那你在做什麼?爲民除害?”
文森特對於麥克斯的憤怒已經習以爲常了,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漫不經心地說到,“是,你可以這樣說。”視線依舊停留在手中的資料上,不曾移開。
麥克斯糾結的眉宇之間根本隱藏不住所有的憤怒,他高高擡起了下巴,高傲而鄙夷地看向了後視鏡裡文森特的影子,“所以,這就意味着我可以殺了你,對嗎?”平淡的話語裡卻透露着魚死網破的決絕。
“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