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8 掌聲雷鳴
哈維爾用力地鼓動着自己的雙手,根本不在乎刺痛的掌心,完全不在乎異樣的視線,絲毫不在乎自己的獨特,只是竭盡全力擊打着手掌,用這種方式將腦海裡的所有思緒酣暢淋漓地宣泄出來。
他曾經親自參與了“上帝之城”的拍攝過程,驚歎於蘭斯的驚豔才華;現在他又親眼目睹了“借刀殺人”的精彩絕倫,徹底折服於蘭斯的大膽、激進、細膩、深刻、銳利。前所未有地,哈維爾感受到了內心的亢奮:難道,他正在見證一段歷史的崛起?
克里夫-羅賓森聽到了那清脆的掌聲,在空曠的洛杉磯劇院內部迴盪着,單薄而矯情,擡起頭看了過去,然後就看到哈維爾那倔強而挺拔的脊樑,猶如一棵青松般,佇立在放映廳那朦朦亮起的光暈之中。如果換做其他時刻,克里夫早就嗤之以鼻了,但今天,他卻沒有。那孤單的掌聲將他從電影構建的時間裡拖拽了出來,猛然清醒。
克里夫沒由來地打了一個寒顫,他意識到,他需要一點時間,更多的一點時間,細細地回味一番剛纔這部電影,他必須先從電影那緊繃到極致的情緒之中走出來,讓大腦可以冷靜下來,然後……
就在這時,稀疏響起的掌聲打斷了克里夫略顯零散的思緒,擡起視線,他就看到了寬敞的放映廳裡稀稀拉拉地站起來了十幾個人,每個人都奮力鼓動着自己的雙手,加入了哈維爾的行列,雙眼激動不已地看着大屏幕,用最直接的動作傳遞着內心的情緒。
緊接着,站起來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似乎視線所及之處都可以看到有觀衆站立起來,從一樓到二樓,掌聲逐漸匯聚在一起,形成了強大的氣勢,將洛杉磯劇院這寬敞而老舊的放映廳填充得滿滿當當。
由於這間放映廳歷史悠久,內壁的聚音和迴音效果都是老式設計,讓室內的聲響顯得空曠而悠遠,卻難以把聲音的爆發力釋放出來。可此時此刻,那哐當作響的掌聲卻漸漸凝聚成了一股繩,強有力地鞭打着放映廳的牆壁,以一種絕對強勢的姿態撼動着整座建築,恍惚之間,居然有種地動山搖的錯覺。
克里夫可以感受到雙手傳來的微微震動,不由低頭看了看,這才發現,不僅僅是放在扶手上的雙手,就連屁股底下的椅子也有種晃動的感覺,他猛地就站立了起來,擡起頭看向了天花板,強烈懷疑這座建築是否下一秒就會變成廢墟——當意識到是自己想太多時,克里夫的耳膜才感受到了那兇猛的撞擊,四面八方蜂擁而來的掌聲化作了鼓槌,狠狠地擊打着那薄薄的耳膜,在腦海裡激盪出連綿不絕的餘韻。
克里夫嘴角露出了一抹無奈的笑容,輕輕搖了搖頭,即使他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擺在眼前,“借刀殺人”的觀衆反應效果遠遠超出了預期。那麼……影評人呢?還有“十二羅漢”呢?事情的發展似乎又一次脫離了預期的軌道,朝着一個未知的方向呼嘯而去。
洛杉磯劇院感受到了山呼海嘯的掌聲,整座建築被淹沒在那洶涌的聲響之中,瑟瑟發抖。轉過頭,就可以看見那朦朧燈光之中一張張陌生的臉龐,卻洋溢着相似的情緒——興奮之中隱藏着錯雜。
每個人都是如此亢奮,他們都可以感受到腎上腺素炸裂的急速快/感,但電影卻在推向高/潮時,再一次戛然而止——似乎整部電影都是如此,總是在關鍵爆發時刻硬生生地將情緒狠狠地掐住,那種激盪在胸腔裡的情緒根本無法宣泄出去;每個人都可以感受到,這部電影顯然沒有表面那麼簡單,它是一部商業電影,卻又不止是一部商業電影,但又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猶如在一片迷霧之中隱約可以看到燈塔的光芒,卻隔着千山萬水,始終無法靠近,那種迫切追根究底的情緒在腦海裡不斷撞擊迴盪着。
最終,他們只能選擇用掌聲來宣泄,直白而暢快地宣泄着內心的錯雜情緒。
掌聲越來越熱烈、越來越洶涌,當“借刀殺人”劇組走到臺前時,聲響達到了巔峰,全體觀衆集體起立鼓掌,甚至夾雜着歡呼聲、口哨聲和叫喊聲,那如同雷鳴般的掌聲恍惚間讓人誤以爲自己身在多倫多電影節上,而不是一部好萊塢商業電影的首映式。
湯姆-克魯斯看着眼前那沸騰的人海,順着視線連綿不絕地往後延伸,猶如驚濤駭浪一般在擊打着岩石,那空曠的鳴響在蒼穹底下悠遠迴盪,排山倒海地席捲而來,莫名地,湯姆的眼眶就有些溫熱,如此場景,在他的演員生涯裡僅僅只見過一次,“雨人”在紐約舉行點映時。那是遙遠的1988年了。
擡起雙手鼓動着,湯姆有些狼狽地掩飾着自己的情緒波動,轉過頭看向了站在旁邊的蘭斯。此時蘭斯的臉龐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變化,只是禮貌地拍着雙手,嘴角那得體的笑容帶着一絲自信的從容,彷佛早就預料到了眼前一切般,湯姆偏過頭去,在蘭斯的左耳邊上揚聲說到,“我們做到了。”
蘭斯沒有轉頭,嘴角的笑容輕輕一揚,高聲回答到,“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那雲淡風輕的回答讓湯姆頓了頓,他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這僅僅只是首映式而已,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而已,這僅僅只是觀衆的假想而已,在好萊塢闖蕩了二十年,他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纔對。視線在蘭斯那沉靜的臉龐上停留了片刻,而後湯姆輕輕吐出一口氣,轉頭再次看向了觀衆席,重新恢復了鎮定,從容地鼓掌着。
蘭斯的肌肉有些緊繃,以至於他不得不放慢雙手鼓掌的速度,否則機械化的動作就會泄露他內心的真實情緒。
此時此刻,沒有人能夠感受到蘭斯內心的亢奮和震撼。“上帝之城”的成功是來自於蘭斯的專注和投入,更多還是來自於原著小說的深厚底蘊;“後天”的成功則是來自於蘭斯的經驗和縝密,更多還是來自於視覺特效的緊密結合;只有“借刀殺人”纔是對蘭斯的天賦和才華的最直接、最真實、最殘酷考驗。
“借刀殺人”是第一部真正意義上完全遵循蘭斯個人想法投入拍攝的作品,他對邁克爾-曼版本的原作做出了大量改動,不僅採用了全新的攝影技術和拍攝方式,而且還融入了個人對劇本的深刻理解,更不要說親自飾演了麥克斯一角。可以說,蘭斯版本的“借刀殺人”已經和上一世的那部作品相去甚遠了。
電影上映之前的自信滿滿、從容不迫,那僅僅只是表象而已。
在內心深處,蘭斯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緊張,他擔心着自己的改動是否會削弱“借刀殺人”的緊繃氛圍,反而導致電影的商業成績遠遠低於預期;他擔心着自己的表演是否會成爲電影最薄弱的一環,證明他從來就不適合成爲演員;他擔心着自己的解讀是否太過淺顯或太過深刻,以至於讓電影偏離了正確的軌道……
三世爲人,從李瑾到蘭斯洛特,再到重生之後的蘭斯,這一路走來,他始終步履蹣跚,揹負着夢想的包袱,在荊棘道路上朝着一個未知的方向一步一步的艱難前行,他甚至不知道這個方向是否正確的。
即使是“上帝之城”的三座小金人,即使是“後天”的兩億票房,都無法撥開眼前厚重的迷霧。
“看來,高文贏得了賭注。”耳邊傳來了一個斷斷續續的聲音,在喧鬧的掌聲中並不清晰,蘭斯轉過頭,然後就看到了伊恩那燦爛的笑容。蘭斯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疑惑地看了過去,伊恩那碧綠色的眸子深深地看了蘭斯一眼,嘴角的笑容從眼底深處泛了起來,而後他就收回了視線,若無其事地轉頭看向了觀衆,可是,蘭斯卻呆愣在了原地。
賭注,他想起來了,昨天在午餐時,高文和伊恩兩個人開玩笑時說起的打賭,伊恩認爲“借刀殺人”首映式可能會被“十二羅漢”壓住氣勢,最後依靠口碑完成逆轉;而高文則認爲“借刀殺人”可以全面碾壓“十二羅漢”,不給對手留下任何機會。
賭注是一包彩虹糖。
不過當時他略顯心不在焉,聽到了這個打賭,卻沒有放在心上,一時間也沒有記起來。現在,伊恩卻再次提了起來……
蘭斯忽然就意識到,伊恩今天出席首映式,不是因爲公司的擴張,而是因爲他們看出來了他的心不在焉和缺乏信心——那些所謂的原因都是蘭斯自己的推測,伊恩並沒有給予正面承認。伊恩會出現在這裡,也許是他們三個人商量之後的主意。
心底緩緩淌過一絲暖流,隱藏在不爲人知深處的那簇火苗,正在悄悄地恢復生機,蘭斯看着眼前認真鼓掌的伊恩,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收,緊繃的肌肉終於鬆懈了下來,而後他也看向了眼前的觀衆,用力拍打着自己的雙手,脊樑卻在不知不覺之中重新挺直,恢復了平時一貫的從容和自如。
雷鳴般的掌聲始終沒有停止,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徹底淹沒整座建築,那響徹放映廳的轟鳴聲甚至讓駐留在街道之外的人們都紛紛投來了注意力,所有人瞠目結舌地看着洛杉磯劇院內部的轟鳴聲,無需任何語言,這就是最好的信號:“借刀殺人”,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