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的敲門聲響起,坐在房間織毛衣的謝春紅下手中的活,起身開門。外面站着兩個中年男人,一個是許望秋的師父蘇振聲;另一個襯衫筆挺,手裡提着公文包,一看就是幹部。
謝春紅熱情的招呼道:“蘇師傅,你們是來找望秋的吧?快請進!快請進!”說着,她轉頭衝屋裡喊道:“望秋!你師父來了!”
許望秋聽到師父來了,趕緊放下書,出來問好:“師父,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蘇振聲衝許望秋點點頭,對身邊幹部模樣的人道:“這是我徒弟許望秋,也是《媽媽再愛我一次》的作者。”又向許望秋介紹道:“望秋,這位是我們秀影廠的張廠長,是專門過來跟你談劇本的問題的。”
許望秋雖然不是秀影廠的人,但對秀影廠情況比較瞭解,知道這是主管創作的副廠長張小平。原來是東北電影廠的副廠長,是老革命,75年調到秀影廠擔任主管創作的副廠長。他趕緊上前道:“張廠長好!其實劇本的事,你跟我師父談就是了。根本不用跑一趟。”
謝春紅聽到蘇振聲帶來的中年人是秀影廠廠長,是許望川的領導,哪裡敢怠慢,熱情地招呼道:“張廠長,別站着,趕緊坐!我給你們倒茶。”
說完,謝春紅翻箱倒櫃,去拿許望秋父親平常捨不得喝的好茶。
“不用麻煩了,我們就跟望秋聊聊。”張小平衝謝春紅擺擺手,看着許望秋道,“你是劇本的作者,你師父代表不了你,而且劇本有些地方需要修改,肯定要找你談。”
許望秋不想在謝春紅面前談,如果老媽知道他拿到上千元稿費後,肯定會讓他把錢存起來,以便以後取媳婦用,那他就沒法揮霍了。許望秋嘆了口氣,無奈地道:“我們家窄,在這裡談不方便,還是出去談吧。”
許望秋雖然看上去極爲年輕,但他的劇本是發表在《人民文學》上的,張小平自然不會有絲毫輕慢,笑着點頭:“這裡是你的地盤,我們聽你的。”
許望秋不再多說,帶着兩人從樓裡出來,到花園邊找個了個地方坐着聊。
許望秋坐花臺邊上,看着張小平緩緩地道:“對《媽媽再愛我一次》感興趣的電影廠很多,北影廠和上影廠文學部都給我寫信了,都想要這個劇本。我肯定願意給秀影廠,畢竟我師父很喜歡這個劇本,不過我有個條件。”
蘇振聲知道許望秋在吹牛,《媽媽再愛我一次》才發表幾天,北影廠和上影廠的信不可能這麼快寄過來,心想這臭小子不先把劇本交給我,而是投給雜誌社,原來是爲了跟廠裡談條件啊!不過蘇振聲沒有點破,想知道許望秋到底想幹什麼。
張小平當然也看出來了,心想老蘇這徒弟真是人小鬼大,敢給廠裡提條件,不過如果不是人小鬼大,也寫不出這樣的劇本,輕笑道:“行啊,說說你想要什麼條件吧?”
許望秋最喜歡和爽快人打交道,當即將自己的要求道出:“今年我會到北平電影學院導演讀書,電影學院沒有生產指標,不可能讓學生執導長片,只能想其他的辦法。我的條件就是,如果有一天我拿着劇本來找秀影廠合作,希望你們能給我執導的機會。爲了保證電影的質量,可以讓我師父在片場盯着,有他老人家坐鎮質量肯定不會有問題。”
張小平倒不擔心電影的質量,更不擔心虧錢。現在電影是統購統銷,電影拍出來後由中影公司統一收購,黑白片50萬,彩色片70萬。只要通過了電影局的審查,不管電影質量如何,中影公司都必須收購。唯一值得擔心是,秀影廠有足夠多的導演,如果自己廠的導演不用,卻用外面的導演,那廠裡沒戲可拍的導演就會有意見。
經過短暫的權衡,張小平拿定了主意:“我答應你,只要你的劇本能夠通過廠裡的審查,在你師父坐鎮的情況下,可以讓你做導演,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
許望秋一怔,問道:“什麼條件?”
張小平凝視着許望秋的眼睛,彷彿要看到他的心裡:“你畢業後到秀影廠工作。”
許望秋一怔,沒想要張小平的條件是這個。如果可以選擇,許望秋還真願意到秀影廠,北影、上影、以及長影條件比秀影廠好,但這些廠老革命特別多,水特別深,新人出頭困難。上一世田壯壯和陳凱歌都留在了北平,在電影圈又人脈極廣,但他們在北平並沒機會拍片,田壯壯第一部電影是NMG電影廠的,陳凱歌第一部電影是廣西電影廠的。
除此之外,北影等老電影廠比較保守,題材稍微新一點他們就不敢拍。相反,像秀影廠這種相對年輕的電影廠,就沒那麼多顧慮,膽子比較大,也比較敢拍。再加上師父蘇振聲是廠裡創作室的負責人,在秀影廠許望秋可以大展拳腳。
現在來看秀影廠是最好的選擇,但三四年後有沒有更好的選擇就難說了。許望秋不敢把話說死:“我願意到秀影廠,但不敢打包票,國家有可能會把我分到其他單位。”
張小平看得出許望秋說得是真心話,滿意地道:“只要你願意來就行,到時候我去學校要人。如果你被分到其他單位,也可以不去報道,直接到秀影廠來,我們把你招進廠。”
第二天上午,許望秋收拾好洗漱用品,搬進了秀影廠招待所。
在90年代之前,國內編劇地位很高,電影廠對作家和編劇非常重視。電影廠買下小說或者劇本後會將作家請到電影廠,讓他們住在電影廠的招待所,慢慢修改劇本,短的改兩三個月,長的改二三年都有可能。有些廠甚至有專門招待作家和編劇的小洋樓,比如東北電影廠著名的小白樓,每個作家一個寫字間,一切花費都由電影廠報銷。
在招待所裡,許望秋見到了好幾個跟他一樣,被秀影廠請來改稿的作家。這些人對許望非常熱情,他們都讀過《媽媽再愛我一次》,覺得這是極好的劇本。
在電影廠改稿是一件非常舒心的事,白天大家在樓下閒聊,交流創作心得;晚上則各自在房間裡改稿。生活悠閒愜意,比四十年後做編劇舒服多了。
許望秋比其他作家要累不少,因爲蘇振聲恨不得劇本能馬上改好,電影可以馬上開拍,天天拉着編輯跟許望秋聊劇本。蘇白每天都會過來,幫着出出主意。她的年齡跟衛國相仿,有經歷過父親被揪鬥,特別能體會衛國的感受。不過大多數時候蘇白都安靜地做聽衆,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許望秋和蘇振聲不光討論劇本怎麼改,還討論電影怎麼拍,以及演員的問題。在這個過程中,許望秋提出《世上只有媽媽好》這首歌是電影《苦兒流浪記》的插曲,拍的時候一定要用這首歌,最後乾脆把曲子寫了出來;而女主角的人選,他推薦了潘虹。
推薦潘虹倒不是因爲許望秋認識潘虹,也不是因爲潘虹老公米佳山跟許望川是朋友,而是相信潘虹的演技。在八十年代的中國女演員中,演技最好的不是劉曉慶,不是斯琴高娃,而是潘虹。三屆金雞獎最佳女主角,外加一屆金雞獎特別獎,潘虹的演技絕不是吹出來的。
在修改劇本期間,許望秋收到了北影廠和上影廠文學部給他寫的信。兩家電影廠都對《媽媽再愛我一次》感興趣,邀請許望秋到去廠裡去談劇本,一切費用由電影廠出。
運動對電影廠破壞非常大,現在各個電影廠都在努力恢復生產,而最大的問題就是缺劇本,尤其缺好劇本。一篇小說只要稍微有點影響力,就會有幾家電影廠搶。《媽媽再愛我一次》故事足夠出色,北影和上影感興趣是非常正常的事。
許望秋給兩家電影廠回了信,告訴他們自己的劇本已經賣給秀影廠了。
這天下午,許望秋正坐下樹蔭下跟蘇振聲他們聊劇本,許望北拿着興沖沖地跑了過來。許望秋到秀影廠改劇本前給許望北說過,讓她每天到傳達室看看,問問有沒有他的信。許望北很聽話,每天都會到傳達室問問。今天下午,她到傳達室一問,傳達室的大爺就給了她一封封皮上寫着“北平電影學院”的信。
許望北知道哥哥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來了,馬上坐公交車把信給許望秋了送來。
許望秋拆開信封,取出裡面的錄取通知書,不像後世那麼精美,就是一張白紙,上面寫着:“革委會轉許望秋同志:經省招生委員會批准你入北平電影學院導演系學習。請於1978年9月14日至9月16日憑本通知到學校報道。”
看着“許望秋”三個字和大紅的公章,許望秋臉上有了笑容,通知書終於來了,也不知道老吳他們拿到通知書沒有,他把通知書放到蘇振聲面前:“師父,我考上北電了!”
蘇振聲看了眼通知書,滿意地道:“你考上北電很正常,要是考不上纔不正常。”不過老頭還是很高興:“我進城去買幾個菜,晚上我們好好慶祝一下。”
在這個時代,對任何家庭來說,孩子能夠考上大學,都無疑是天大的喜事,這不僅意味着個人的命運就此改變,從此吃上皇糧了,做父母的臉上也極有光彩。許望秋父母自然也不例外,便大擺宴席,遍請親朋好友。
那天晚上,平常很少喝酒的許著文喝得酩酊大醉。許望秋和許望川扶他回屋的時候,還不依不饒地叫嚷着:“別攔我,今天高興!繼續喝!”
在這個時代電影要立項,必須電影廠的兩道關卡,一個是藝管會,一個是黨委會。這兩個會都通過了,那電影就算立項,可以正式開拍,而編劇的工作也就完成了。
許望秋在秀影廠招待所改了將近一個月,《媽媽再愛我一次》終於通過了廠裡的審查,他也順利的從財務科領到了1500塊稿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