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兆墩老師也真誠地道:“你們28個人都要立志創新。不要重複前人。如果將來畢業以後,出現28個小司徒,那就太沒出息了。我相信不會是這樣。”
許望秋大聲道:“司徒老師,你放心吧。將來你會以我們爲榮的。將來你一定會被寫進電影史的,因爲你教出了我們這幫優秀學生。”
聽到這話司徒兆墩笑了:“有志氣,我非常期待這一天的到來!”
北平電影學院是參照蘇聯教學模式建校的,導演系的三門主課是電影導演藝術(包括表演)、電影蒙太奇理論和電影劇作,就是參考了蘇聯的教材而設置的。運動前畢業的6屆導演專業學生,都是按照這個模式來教的。現在對導演系78班學生,學校恢復了這一方法。不過由於現在世界電影格局早已經發生變化,出現了很多新理論,老師們也在思考如何將新現實主義、新浪潮這些全新的電影理論引入教學中。
表演課是大一的重點課程,導演系組成了由陳文靜、司徒兆墩、許同均等五位表演教師組成的教研組,進行系統的表演教學。曹禺的《雷雨》、《日出》、《北京人》,老舍的《駱駝祥子》和《茶館》,田漢的《名優之死》等等都是系統的教學劇目。也有外國的劇目,如易卜生、莎士比亞、契訶夫的戲劇作品也被用來作爲訓練的範本。
電影蒙太奇理論是導演系的主課,由精通俄文,曾經給蘇聯專家當過翻譯的教師徐谷明擔任。她是一個性子很急,說話特別快的女人。她上課提着一個很大的籃子,裡面裝着講義、參考書、圖片和很大的茶懷。她將籃子裡的東西放在講臺上,就用連珠炮似的速度講課。
徐老師原來是翻譯,必須在中國和蘇聯專家一問一答之間用俄文或中文搶着把話說完,因此,她講話就像機關槍似的,又快又短促。現在她成了電影蒙太奇專家,給學生上課,這個習慣改不過來。她講課的時候口裡的詞語就像氾濫的長江水,不停地從嘴裡奔涌出來。學生們追不上她敏捷的思路,更不知道怎麼記筆記,一個個都目瞪口呆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下課後大部分學生都是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該怎麼辦。劉林他們有辦法,拉着許望秋,讓他給大家補課。其他學生這纔想起,司徒老師說過,要是有什麼不懂的,可以找許望秋交流,也紛紛要求許望秋補課。許望秋是學習委員,沒法推脫,只能宣佈,吃了中午飯在教室給大家補。
吃過午飯,許望秋和劉林他們搖搖晃晃來到教室的時候,發現裡面坐了七八個學生,都是平民子弟,以及李少虹、胡梅這種沒有學過電影知識的二代。田狀狀、陳凱哥等世家子弟從小在電影廠長大,看了不少內參片和電影書籍,根本不需要許望秋給他們補課。
許望秋衝在場衆人笑了笑,道:“怎麼這麼多人啊?給這麼多人補課,我會很緊張的,不過你們要是喊一聲許老師,我可能就不緊張了。”
衆人發出一陣輕笑聲,起身衝許望秋鞠躬行禮“許老師好!”
許望秋摸摸下巴,雙手往下壓了壓,得意地道:“各位同學,大家都坐吧!”隨即他開講了:“要說蒙太奇就必須從電影誕生說起,電影誕生在1895年,當時的電影都是由一個完全不切不剪的鏡頭組成,比如電影《火車進站》,就是對着進站的火車拍,直到膠片拍完爲止。這種電影帶來了一個疑問,爲什麼要花錢去看日常生活就可以看到的畫面,所以,電影在當時被認爲是毫無前途、毫無意義的發明。直到剪輯的出現,讓電影具有了講故事的能力,電影才獲得了真正的發展……”
許望秋從電影起源講起,講埃德溫-波特是如何創造剪輯,又是如何用鏡頭剪輯來講故事的;講格里菲斯如何爲電影藝術建立了完整體系,又爲什麼會被現代電影之父。
在結束一大段的介紹後,許望秋終於進入正題了:“格里菲斯爲電影藝術建立了完整的體系,不過他是搞創作的,沒有能力把這個體系訴諸筆墨,變成真正的理論。完成這一任務的是蘇聯人,蘇聯的愛森斯坦等人通過對格里菲斯電影的分析,最終建立了電影藝術的經典理論體系,而這個理論體系就是蒙太奇。
蒙太奇理論的代表就是愛森斯坦,而他的代表作是《戰艦波將金號》,這部電影的誕生標誌着電影藝術的成熟和蒙太奇理論的完善,其中敖德薩階梯的一段是影史上無法逾越的經典。這部電影,學校到肯定會放,到時候你們要好好看。拉片的時候可以將敖德薩階梯一段多拉幾次,如果能把敖德薩階梯這一段吃透,那足以成爲一個不錯的導演了。”
劉林他們見許望秋這麼說,都將《戰艦波將金號》和敖德薩階梯默默記在心裡。
許望秋繼續道:“蒙太奇的另一位重要理論家庫裡肖夫,有兩個特別重要的發現,一個是庫裡肖夫效應,另一個是創造性地理。我們先說庫裡肖夫效應,當初庫裡肖夫爲了弄清蒙太奇的並列作用,做了一項非常有名的鏡頭剪接實驗,他給俄國名演員莫茲尤辛拍了一個毫無表情的特寫鏡頭,分別接在一盆湯、一個作遊戲的孩子和一具老婦人的屍體鏡頭前面,然後讓觀衆看。出乎意料的是,演員和湯組接在一起時,觀衆覺得演員的表情是餓了;當和孩子在一起時,演員的表情是喜悅;和老婦人屍體組接在一起時,演員的表情是悲傷。
特寫鏡頭中的臉是完全相同的,但和不同的鏡頭組合在一起,卻讓觀衆產業了不同的聯想;於是,庫裡肖夫得出了一個結論,有目的將不同鏡頭加以並列,可以獲得新的含義。舉個簡單的例子,我先拍一個磨刀的鏡頭,我再拍一隻豬小聲哼哼的鏡頭;當這個兩個鏡頭連接在一起的時候,你會想到什麼?”
吳子牛反應很快,直接道:“你準備殺豬!”
“不錯,就是殺豬。”許望秋笑着點點頭,繼續道,“通過不同的鏡頭組接,甚至可以讓我們對人物的性格產生完全不同的感受。比如我拍一個小女孩乞討的鏡頭,然後接一個劉林面無表情的鏡頭,你們覺得劉林是什麼性格?”
衆人想了想,異口同聲地道:“有同情心。”
許望秋笑着點頭:“就是有同情心。如果換一種組合,那可能就完全不同了,比如我們拍一個女孩在河邊洗澡的鏡頭,馬上接一個劉林面無表情的鏡頭,那劉林是什麼性格?”
劉林大叫起來:“望秋,別把我跟洗澡的女孩接一起啊,說得我跟流氓似的。”
許望秋輕笑道:“劉林已經說出來了,就是流氓。”衆人聞言,發出一陣歡樂的笑聲。許望秋繼續道:“爲什麼電影被稱爲導演的藝術,就是因爲導演能夠通過蒙太奇,通過鏡頭運動,通過光線,通過色彩、通過各種手段將觀衆帶入電影世界。對商業電影來說,更是要想方設法讓觀衆沉溺在你構築的世界中。所以,電影是導演的藝術。”
就在此時,許望秋突然停住了,扭頭看向窗外,去聽廣播裡的內容。
每天中午12點半,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會播《長篇連播》。對這個時代的年輕人來說,除了逛書店,另一個樂趣就是聽小說連播。電臺廣播的小說情節往往都非常精彩,播音員播講的時候全情投入,連結束的時候也特別有技巧,就像相聲裡的包袱,一到關鍵的時候來一句,“要知後事如何,明天再說”,讓人意猶未盡,盼着明天快來。
許望秋聽到廣播的內容是《媽媽再愛我一次》非常高興,劇本改成廣播稿播應該有稿費,中央臺應該會付錢。不過對方不知道自己在北平上學,匯款單肯定寄家裡去了。許望秋決定給老哥寫封信,讓他幫忙自己把匯款單領了。
教室裡的學生都看過《媽媽再愛我一次》,無不被故事深深打動。此時聽到廣播裡播送的是《媽媽再愛我一次》,都小聲議論起來:“哎呀,《長篇連播》竟然播《媽媽再愛我一次》了!”、“我特別喜歡這個故事,特別感人。”、“對啊,我還給作者寫過信,可惜他沒有回。”、“我也給禾火寫過。”……
劉林聽到李少虹給《媽媽再愛我一次》的作者寫過信,忍禁不禁,哈哈大笑道:“李少虹同學,你給《媽媽在愛我一次》作者寫過信,他沒回你是吧?我有辦法讓他給你回信。直接把信交給望秋就是了!”
李少虹白了劉林一眼:“我把信給望秋做什麼?他又不認識禾火!”
劉林得意地笑道:“禾火者,秋也!禾火就是望秋,禾火是他的筆名!《媽媽再愛我一次》就是望秋寫的!”
這話如同一顆深水炸彈,轟的一聲在衆人心中爆開,炸得衆人神經咣噹直響。什麼,許望秋是《媽媽再愛我一次》的作者?剎那間,許望秋成爲全場矚目的焦點。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打在他身上,猶如聚光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