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望秋見中森明菜微微點頭,知道她明白了,雙手一合,笑道:“那下面你跟唐囯強開始排練,我的排練方法跟佐藤導演的排練方法不大一樣。佐藤導演在排練的時候會讓你們穿上戲服化好妝,開始是練習臺詞,然後慢慢加入動作。我的排練則主要是排練小品,而這些小品的內容並不是劇本的內容,而是劇本之外的,但跟劇情有關。比如巴跟阿明去上野公園遊玩,比如巴跟阿明約會等等。這些內容由你和唐國強自己編自己演,而我只是對你們編排小品進行評點和糾正。”
中森明菜擔心地道:“可是隔幾天佐藤先生要看,不排練劇本能行嗎?”
許望秋笑着解釋道:“佐藤導演的排練是直接告訴你怎麼演,需要一場一場的排,而我的這種排練方法是幫你徹底理解人物,讓你慢慢向人物靠攏,並最終與角色融爲一體。你想啊,當你變成角色時候,你都已經變成巴了,那你還需要去演嗎?”
中森明菜恍然大悟,露出欽佩地神情:“原來是這樣啊!這種方法聽上去好像很厲害呢,比佐藤導演的方法要厲害哦!”
許望秋輕笑道:“不能這麼說,佐藤先生的方法也很好,英國有很多厲害的演員,他們大多采用類似的排練手法。只是我的這種排練方法更適合你罷了,因爲你跟巴實在太像了。這個世界表演流派非常多,其中有兩個特別重要的流派,一個是表現派,一個是體驗派。東瀛表演界基本上就是表現派和東瀛本土表現流派的天下,你學的英國皇家戲劇學院訓練就是典型的表現派;而我現在採用的排練方法則是體驗派的。在我們的這種流派中,有一個理念叫作種子。
比如,某演員本身是一位品學兼優的先進人物,要讓他去扮演一個連環殺手,就會比較困難,那該怎麼演呢?就需要去尋找人物的種子,這個種子是人物性格的某種個特徵,或者某種特質,比如哈姆萊特的高貴和優柔寡斷,在找到這個特徵或者特質之後,我們就可以以此爲基礎逐步豐富人物,讓人物變得立體起來,將種子培育成一顆大樹。
剛纔我已經將巴這個角色的種子交給你了,巴內心是孤獨的、是缺乏安全感的,也是渴望被愛的,這就是角色的種子。接下來的排練就是讓這顆種子生根發芽,並最終長成一顆大樹。”
中森明菜抖擻精神:“我明白了,那我們開始排練吧!”
許望秋笑着道:“先排最簡單的,就排巴跟阿明去上野公園遊玩。你跟唐囯強去過上野公園,而且去很多地方遊玩過,排演這個小品不難。”他轉頭對唐囯強道:“老唐,現在開始排練,排練的內容你們兩個商量着來。”
唐囯強起身,看着中森明菜道:“明菜,那我們商量一下排練的內容。”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中森明菜跟唐囯強早上出去遊玩,下午到排練場排練心理劇,而晚上則跟唐囯強和其他演員排練小品。在約定時間最後一天的下午,許望秋讓中森明菜和山田佳子他們排練了一段《一盤沒有下完的棋》劇本的內容,爲晚上的表演作準備。
許望秋讓中森明菜他們排練的是巴尋找況阿明的一場戲。這場戲講的是南京大屠殺的消息傳到東瀛後,很多中國留學生放棄學業回國參戰,況阿明也產生了回國的念頭,並且告訴巴,自己是中國人,不能愛一個東瀛姑娘,隨後他便離開了鬆波家。巴深愛着阿明,到處打探他的消息。留學生會館的楊夫人跟巴的遭遇有些相似,非常同情她,將阿明的消息告訴了她。
許望秋之所以選擇這場戲,是因爲這場戲是巴這個角色情緒起伏最大,內心戲比較多,能夠展現演技,只要中森明菜能把這場戲演好,那麼演其他戲就完全不是問題。
這天晚上,《一盤沒有下完的棋》中日雙方的主要演員,劇組工作人員都來到了現場,連德間康快也趕過來了。衆人齊聚一堂,等着看中森明菜的表演,也等着看許望秋是不是能在一個星期的時間內,把中森明菜這個不會演戲的演員調校出來。
由於是正式表演,中森明菜和山田佳子她們都換上了戲服。在排練場的中央專門放兩把椅子,作爲舞臺佈景。這場戲有三個角色,巴、楊夫人和中國留學生李珊。其中楊夫人只有兩場戲,演員沒有進組,就由山田佳子代演,而出演李珊的是北影廠的演員張力維。
孫道臨看過中森明菜的表演,真的非常糟糕,特別浮誇,他實在很難相信許望秋能在一個星期的時間內把他教好。如果是普通劇組根本就不算個事兒,不過這可是中日聯合拍攝的劇組,你大話說出去了,卻做不到,那是丟中國的人。他是從戰爭年代走過來的,經歷過東瀛人侵華,不願意在東瀛人面前丟面子,壓低聲音道:“望秋,那個中森到底能不能演好?”
許望秋微笑着道:“放心吧,沒問題的。”
孫道臨見許望秋這麼說,微微點了點頭,但心始終是懸着的。
許望秋看着中森明菜,又看看山田佳子和張力維,大聲道:“可以上場了,準備開始演出吧!”
中森明菜他們三個來到排練場中央,中森明菜和張力維坐在兩張椅子上,而山田佳子拿着一塊布,擦拭着並不存在的“傢俱”。
張力維表情很平靜,但眼神中卻流出出一絲同情;中國留學生都知道阿明和巴的事,也知道巴是個很好的姑娘,變成現在這樣真的很可惜。
中森明菜則努力回想小時候母親喝醉了酒說“要是沒有明菜的話”時的情形,回想那種被嫌棄的感覺。中森明菜沒有接受過體驗派的“七力四感”訓練,讓她像體驗派演員那樣演戲是不可能的,只能用方法派的辦法來演。隨着中森明菜回溯自己的記憶,她的神情逐漸暗淡,由內而外的散發着一種悲涼的情緒,彷彿整個人籠罩在一片陰雲中。
孫道臨眼睛一亮,望秋果然厲害啊,中森姑娘竟然能傳到出這樣的情緒來!
佐藤純彌和製片主任竹中正雄對望了一眼,也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不會吧,中森塊木頭竟然能演出這樣的感覺來,這種由內而外的悲傷可不是像她這種新人能夠演出來的!
在醞釀了幾秒鐘後,張力維開始說臺詞了:“請原諒!我真的不知道。阿明沒告訴去處,突然走了。”
中森明菜神情更加黯淡了,輕聲道:“是這樣啊。”她站起來,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抱着衣服衝張力維鞠躬:“謝謝你。”說完她轉身離開。她就像丟了魂一樣,走了兩步便身子一晃,摔倒在地。
張力維趕忙上前扶住中森明菜:“巴小姐。”
山田佳子聽到張力維的喊聲趕忙走了過去。她看到中森明菜暈倒,便和張力維一起,將中森明菜扶進房間,並拿了一張毯子給她蓋上。張力維退出了舞臺,而山田佳子繼續忙碌着。
好幾秒鐘之後,中森明菜強撐着坐起來。
山田佳子轉頭看了她一眼,問道:“好些嗎?你可以多休息一會兒。”
中森明菜目光暗淡,有氣無力地道:“謝謝,已經好多了。”
山田佳子嘆了口氣道:“況阿明一直很苦惱,想念他爸爸媽媽,想念他的祖囯,可又放不下圍棋,還有你……”
巴悽然一笑:“不,他,他說過,他不能和東瀛姑娘在一起。”她的神情是如此悲傷,就好像被遺棄的孩子,喃喃自語道:“不過,如果是這樣,也許我可以做一箇中國人。”
德間康快驚訝地道:“沒想到中森能演得如此之好,真是不可思議啊!”
三國連太郎也忍不住道:“這種悲哀的感覺不是演出來的,是真的在傷心。這種年紀的小姑娘,能夠入戲如此之深,還真是少見呢?”
表演在繼續。山田佳子苦笑道:“當中國人,是嗎?那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東瀛人會罵你中國佬,罵你是賣囯賊,向你扔石頭。”她嘆了口氣道:“我呢,現在有兩個孩子在這兒,不過等他們長大以後一定會把他們送回中國去。”
中森明菜看着山田佳子,詫異地道:“您是?”
山田佳子苦笑着道:“是的,是中國人,我的丈夫是中國人,在那邊硬是被拆散了。我常常在想,如果那時候我們不回來會是什麼樣子?”她拿起一隻杯子,倒了一杯水遞給中森明菜:“喝吧!”
中森明菜接過杯子,看着杯子怔怔出神。
山田佳子嘆了口氣道:“中囯人會說你是奷細,恨你,瞧不起你。”她輕輕呼了口氣道:“你知道被人瞧不起是什麼滋味嗎?”她看着中森明菜道:“你想象得出嗎?如果你當中國人就必須承受這些,你能做到嗎?”
中森明菜擡起頭,看着山田佳子,堅定地道:“我愛他,我愛阿明。我愛阿明勝過自己的生命。”
山田佳子提高嗓門道:“可是這樣阿明會很痛苦。”
中森明菜毫不退縮的盯着山田佳子:“可你不也很愛你的丈夫嗎?”
山田佳子目光瞬間黯淡了:“是的,是很愛他,可是他死了,跟東瀛軍隊作戰時戰死了。”她深深地嘆了口氣:“現在不是其他時候,中國和東瀛在打仗,難哪,巴小姐。”
巨大的悲傷涌上心頭,中森明菜的眼裡流出了淚水。
山田佳子嘆了口氣道:“不管阿明是回國打仗,還是留在這兒繼續下棋,都不是容易的事,你明白嗎?”
中森明菜微微點了點頭,淚水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山田佳子看着滿臉悲傷的中森明菜,輕輕嘆了口氣道:“看到你這個樣子,就想起了當初的我,好吧,我把阿明的去向告訴你!”
中森明菜猛然擡頭,眼淚汪汪地看着山田佳子:“真的嗎?
山田佳子點頭道:“他去森川家了,去跟森川的家人告別。”
中森明菜一下從“牀上”爬了起來,跑了兩步後猛然停住腳步,向山田佳子鞠了一躬,然後猛然跑出了“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