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這場座談會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傳遍電影界;人們紛紛傳說這件奇事,一個十多歲的少年,將衆多電影界的專家和權威駁得啞口無言。那個少年甚至放言,讀書少不是你們的錯,但還要出來現就是你們的錯了。專家和權威竟無人能反駁。
一開始傳言還是正常的,但越傳越離譜,先是有人說現場有老專家氣得口吐白沫;很快就變成了有老專家氣得心臟病發作,送醫院急救了;到最後變成了有七個老專家被氣得送進醫院進行搶救。許望秋簡直成了讓人生畏的老頭殺手。
不過這一切都與許望秋無關,座談會結束後,許望秋全力撲在《鋤奸》上,先是對《鋤奸》的故事進行調整,然後對《鋤奸》的鏡頭語言進行調整,修改分鏡頭和故事板。
三週之後,許望秋抱着劇本、分鏡頭劇本,以及故事板找到了謝非。
作爲第四代導演的代表人物謝非以紀實美學而聞名,推崇巴贊那一套,不過他跟那些專家不同,並沒有因爲自己追求紀實美學就否定其他類型。謝非對很多年輕導演說過,不論拍文藝片,還是拍商業片,我都不反對,你適合什麼你就拍什麼。
謝非1965年從北電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後留校任教,1974年至1975年,在北影廠電做影片《杜鵑山》的場記和《海霞》的副導演,謝鐵驪、陳懷皚、錢江是他專業實踐課程的老師。
今年年初,謝非完成了自己的導演處/女作《火娃》。這部電影是由北影廠出錢,北電出人,共同拍攝的。這是一部非常平庸的片子,沒有創新,沒有個人特色,電影上映後也沒有引起任何反響。
在拍《火娃》的過程,謝非犯了個大錯,等到電影拍完,停機粗剪,才發現電影情節不夠,剪下來影片長度不到70分鐘,需要大幅度的補拍。北影廠審看樣片時,謝鐵驪導演搖頭道:“看來,用膠片寫劇本是不行的。”這讓謝非十分羞愧。
現在謝非看着許望秋拿來的《鋤奸》故事板,看着這連環畫似的畫面,看着旁邊的各種標註,非常吃驚,心想如果拍《火娃》的時候,我要是能這樣畫下來,要是把每個鏡頭的長度都算出來,一定不會犯電影長度不夠的錯誤。
謝非將故事板慢慢翻完,內心極爲震撼,整部電影的鏡頭設計極其超前,也極其成熟,根本不像一個沒拍過電影的新手。電影的拍攝方式極其特別,竟然要求攝影師全部採用肩扛的方式拍攝,刻意追求鏡頭的模糊和晃動,從而營造出置身戰場的真實感。
什麼是天才?這就是天才啊!這真是天才般的構想!
謝非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鋤奸》,看着許望秋怔怔說不出話來。他突然想起座談會的時候,許望秋說會用電影證明,心想這小子真的不是隨便說說,《鋤奸》在保留講故事傳統的同時,在手法上有大量創新;如果能夠拍出來,真的有可能做到娛樂性和藝術性雙豐收。
許望秋見謝非盯着自己不說話,笑嘻嘻地道:“謝非老師,你怎麼不說話啊?你這樣我很緊張的,你到底覺得《鋤奸》怎麼樣嘛?”
謝非回過神來,讚賞道:“很有想法,只是真的能拍出你描述的效果嗎?”
許望秋十分肯定地點頭:“當然可以,我可以保證。”
謝非想看看許望秋的構想能不能實現,也想看看他如何實現,便道:“既然你這麼有把握,那我跟你一起拍。我知道你是想自己拍,找我就是想找個擋箭牌,這個擋箭牌我做了。”
許望秋連忙謝非鞠躬:“謝謝謝非老師!有謝非老師坐鎮,《鋤奸》一定能夠成功。”
謝非笑着擺擺手:“行了,就別拍我的馬屁了。你的這些鏡頭設計比我《火娃》的鏡頭高明多了。說你的具體想法吧,什麼地方需要我幫忙,你儘管開口。”
許望秋也不客氣,直接道:“現在最大的困難是資金問題,如果沒有錢,電影就沒法拍。前些日子,鍾惦非鍾老給我出了個主意,就是讓學校以教學實習的名義向文化部借;這個錢我們肯定是會還的,等電影拍完,等中影收購後,我們把錢還給文化部就行了。所以,我想我們一起去找學校領導,以聯合執導的名義拍這部電影。”
謝非一拍大腿:“你怎麼不早點來找我啊,現在來找我有點晚了!你可能不知道,就在上週學校專門成立了獻禮片籌備小組,爲國慶三十週年創作一部獻禮片,其實就是以拍獻禮片的名義向文化部借錢,讓學校老師有機會拍片。學校專門成立了創作小組,讓韓小磊、詹相持和林洪桐三位老師各寫一個劇本,從中選擇最優秀的劇本,拍成獻禮片。這事都已經定了,學校肯定不會再幫你這部電影借錢的。”
許望秋眉頭微微一皺,馬上道:“他們可以找文化部借錢,我們也可以找文化部借錢啊,借一部的錢是借,借兩部的錢也是借,這不衝突吧?”
趙非苦笑着搖頭:“文化部是有名的窮部,經費非常緊張。知道文化部批給我們學校的教學實習經費是多少馬上?只有4萬塊!這麼多老師、這麼多學生需要教學實踐,經費只有4萬塊啊!學校最近不是買一套錄像設備嘛,你知道是怎麼來的嗎?是王嵐西組長親自跑,跑了大半年才跑下來的。”
許望秋皺了皺眉,如果不能從文化部借錢,那事情就比較麻煩了,沉吟道:“我們這部電影講的是我黨鋤奸,我覺得作爲獻禮片應該沒問題。我們去找學校,讓學校把《鋤奸》作爲獻禮片來拍。”
謝非有點沒底,《鋤奸》故事很好,而且鏡頭語言極有新意,在正常情況下學校應該支持纔對;但學校老師很多年都沒拍過電影了,都盯着這次機會;而且上次座談會許望秋把話說得太難聽,得罪了不少老師,他們恐怕很難支持許望秋。
不過謝非覺得不管怎麼樣,還是應該試試:“這樣吧,我們一起去找克老。他主抓這件事,我聽聽他的意見,如果不行,我們再想其他辦法。”
許望秋和謝非抱着劇本、分鏡頭劇本,以及故事板來到辦公室,找到了張克。他們把自己的想法說了,然後劇本、分鏡頭鏡頭,以及故事板一股腦的堆到了張克面前。
張克先看劇本,覺得《鋤奸》的故事寫得很精彩,扣人心絃,驚心動魄,但完全是驚險片,缺乏思想和藝術深度;不過等到他看到分鏡頭劇本的後,意識到這部電影的拍攝手法是國產的電影一大突破,是對視聽語言的一次顛覆;等到他看完故事板,更是徹底震撼了。
張克做過導演,這些年也一直在研究電影,覺得《鋤奸》真要拍出來可能會是劃時代的電影。他看着自己的得意門生,故意板着臉道:“你小子怎麼這麼能折騰呢?”
許望秋嬉皮笑臉地道:“不折騰那還叫年輕人嗎?那是老頭子!克老,你劇本看完了,對我們這部電影應該比較清楚了。不是我們誇口,我們這部電影拍出來,絕對比其他老師拍得要好。你就幫我們向學校申請吧,讓《鋤奸》作爲獻禮片,讓我們來拍。”
張克覺得《鋤奸》故事是頂尖,而且視聽語言上極有新意,有很大的開創性,學校應該支持這樣的電影纔對,便道:“你們把東西留下,我去跟學校談。”
許望秋衝張克連連鞠躬:“謝謝克老!謝謝克老!”
張克擺手道:“你們先別急着謝,我只是答應去跟學校談,能不能成還不一定呢!”
兩天後的中午,張克把許望秋叫到了學校的操場,告訴他這事讓學校給否了。這事不光有副組長唐自清從中作梗,而且大部分老師都堅決反對,他們說我們這些做老師的都沒機會拍電影,憑什麼讓許望秋這個學生做導演。
許望秋知道《鋤奸》想拍成電影,學校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另外想辦法。
現在國內是計劃經濟,拍電影也是如此,國家每年對不同的電影廠下達不同的生產任務。在運動結束後,按照慣例文化部在1977年1月向各製片廠下達了年產36部故事片的生產計劃,結果7家制片廠馬力全開也只完成了21部。
這些電影廠完不成任務不是沒有導演,也不是缺技術人員。拿北影廠來說,知名導演非常多,崔嵬、凌子風、張水華、成蔭,被稱爲北影導演四大帥,還有四中帥、四小帥,這就是十六個了,再加上黃健中等年輕導演,那就更多。也不是錢的問題,國家每年撥款450萬,讓北影廠拍電影;如果錢不夠,北影廠還可以去銀行貸款。
各個電影廠面料的最大問題是缺劇本,面臨嚴重的劇本荒。現在國內的文學期刊大部分還沒有復刊,電影廠就是想買故事都找不到地方。只要發現有好故事,會引來幾家電影廠爭搶。今年北影廠的情況應該比去年好,但肯定還是完不成任務。
許望秋相信自己和謝非帶着劇本找上門,北影廠應該求之不得,便捧着資料找到謝非,把被學校否決的消息告訴了他。
謝非對此並不意外,學校老師很多都十多年沒拍過電影了,眼巴巴盯着獻禮片的機會,怎麼可能讓給許望秋;再加上座談會許望秋把話說得太難聽,他們肯定會反對;而自己今年上半年才拍了《火娃》,學校不可能馬上把第二次機會給自己。
謝非拍拍許望秋肩膀,安慰道:“這事找學校是沒用了。我看這樣吧,我跟北影廠合作過,跟廠裡上上下下都熟,我去北影廠找王洋廠長,讓北影廠出錢來拍。”
許望秋本來就在打北影廠的主意,現在聽到謝非這麼說,趕緊把懷裡的資料遞給謝非:“謝老師,那就麻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