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爺在時好說,若不在呢?再者,爺是做大事的人,哪裡管得起這些小事?”青桃滿臉淚痕,“我原私心裡想着,將來世子爺成了親,我求了爺,願意跟着王妃伺候一輩子, 也算了了終局。誰曾想,爺就這樣將我打發了出去!”
曜靈臉上一紅,握住對方的手不覺鬆了鬆。
青桃忙反拉住她的手,懇切求道:“姑娘若不怪我,我如今斗膽,說句不知死活的話!世子爺除了對槐夫人,再不曾像對姑娘這樣對另一個女子了!槐夫人是當母親一樣的,姑娘卻是放在心尖上的!”
曜靈的臉愈發火燒起來,紅得將滴出血,手卻軟得無力,不能從青桃手下抽將出來。
青桃知道這話對了路,眼裡燃起一絲希望來,立刻又道:“若姑娘肯將我帶在身邊伺候,那就成全了奴婢!奴婢這一輩子,只當姑娘救命恩人,活菩薩一樣供着!”
曜靈拼盡了力氣,方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因此說話聲音便有些有氣無力:“姐姐這話說得實在過於無理!別的不說,世家子弟的婚事豈能說定就定?上頭泓王王妃還在呢!青桃,今後這樣逾越的話, 你切不可再說!”
青桃眼見希望就在跟前 ,說話越發急迫:“上頭定下的,不定就是爺心裡喜歡的!就算頂着個王妃的名號,日日夜夜守着空房又有何用?反過來說,姑娘即便就是側室,可得了爺的歡心,何等恩愛,將來三年兩抱,怕沒有出頭之日麼?!”
曜靈的身子一僵,臉上由紅轉白,本來熱得發燙的手心,也漸漸涼了下來。
“姐姐不必再說了!”
青桃聽曜靈的聲音,冷冰冰毫不生氣,心裡不由得大驚,擡頭看時,果然曜靈一襲青黛身影如經雪青松般,傲然挺拔,清冽眼神中透出凜然傲氣。
“我雖是一介民女,卻也講究名聲閨譽。如今居於別院,已屬不該,若不是御史宋大人強命如此,萬不該留下!如今只待事情完結,我自當離開,青桃姐姐若真不想出去,只管去求世子爺,若他肯帶你在身邊,亦或是送你去京裡王府伺候,那纔是正理!”
丟下幾句重句,也不管青桃聽得愣愣地,曜靈轉身就走。
下了臺階,走到院內一叢芭蕉下,曜靈方纔長出了一口氣去。
剛纔自己的話是不是重了些?可不這樣說,那丫頭還當自己真刻意要巴住岑殷呢!
做人家側室?
曜靈高高揚起了下巴,下輩子再說吧!
雖然並不詳知爹爹當年放棄身份,自甘爲民的原因,可他寧可與娘一起,也不願意守着富貴卻是確定無疑的。
如何要我再回那金燦燦的牢籠裡去?曜靈冷笑着搖頭。
在京時她就多見過朱門貴族,家裡大婦姨娘鬧得不開可交。這樣的日子,別說是側室就連正室,曜靈也是不肯的。
習習清風,拂過身前的芭蕉葉,又吹得曜靈身上羅衫滉漾,遠處隱隱傳來素心蘭的香氣,馥馥芬芬,曜靈有些煩躁的心情,慢慢平復了下來。
身後,青桃正依簾而立,眼神有些惶然地看着曜靈。
一下午,青桃都在裡間忙着收拾箱籠,曜靈本來有意避讓至外間,後來卻又被她叫了進去。
“姑娘幫我個忙行麼?我點點這些數兒,姑娘替我記個帳可好?”青桃守着攤得滿妝臺都是的頭面,有些手足無措地望着曜靈。
曜靈先是一愣,過後微笑道:“好。”
於是一個說,一個記,很快就弄清了數目:赤金首飾共一百二十件,珠寶俱全。珍珠十掛,另有翡翠頭面二套,點翠頭面二套,餘者銀首飾二百件,鏨金鏨銀首飾一百件。
曜靈工整寫出來,並依青桃所言謄出同樣的一份來,交到對方手裡。
青桃只收了一份,另一份卻讓曜靈收下。
曜靈一驚,如被燙一般縮手:“這怎麼使得?萬萬不可!”
青桃不多說話,隻眼巴巴看着曜靈,淚水浮了出來,口中輕輕吐出二個字來:“姑娘。。。”
曜靈心裡一緊,隨即又軟了下來。
她嘆了口氣,只得先收下帳目,心想當面還給岑殷好了,又何必爲難這丫頭?
見曜靈收下,青桃心裡頓時鬆快起來,眼淚也收了回去,口中不禁喃喃道:“明兒還有後樓上的,也得收拾出來,還有這裡牀後的二十箱夏衣。。。”
曜靈望了望自己身上的華服,眼光不覺閃了一閃。
到晚,曜靈沐浴之後,換上來時自己的布衣,她下午抽空補了幾針,此時便如新一般了。
“姑娘這樣的好手藝,若說是繡娘所爲,只怕也有人信!”青桃伺候她更衣,眼睛紅紅的,嘴裡卻跟抹了蜜似的。
曜靈苦笑,心想你討好我也沒有用,我跟你是一樣的身份罷了。
直到掌燈,也沒聽見外頭有消息來,曜靈自己用過飯,便坐在屋裡靜候。
又等了約莫半個時辰,就聽見外頭金桂的聲音響起:“世子爺請姑娘外書房裡說話!”
曜靈不敢耽擱,青桃更是殷勤,放着房內的器具不顧,吩咐金桂看守,她則接過院內小丫頭手裡的燈籠道:“夜深路上不好走,你們是毛躁的,還是我送姑娘去吧!”
曜靈跟在青桃身後,穿過半個園子,來到外院,沿抄手遊廊,走進一道月亮門裡,幾株松樹、梅樹、梧桐樹,也是古古致致;又有幾株湘妃竹,疏疏落落。
“姑娘請進去吧!”銅錘門外守着,看見是曜靈過來,忙上前打了簾子,引着進了書房。
由暗到亮,曜靈進去後眼前先只一花,過後才慢慢看清了,原來這書房是四間,中間設着大羅汗榻,兩旁俱是博古圖書架,架上設着各樣古董玩意。外間有一碧紗櫥,銅錘引着曜靈進了櫥內
曜靈看見,窗前有一長几,几上設着筆硯等物,正面上首處則有一小榻,榻上盤膝坐着一個年約五十許的人。
宋全明!
曜靈慢慢走上前來,款款行了個禮:“御史大人,一路辛苦了!”
宋全明一身荔枝色漏地皺紗直裰、玉色線羅銀紅京絹的襯衣,隔得老遠也能聞得出身上的薰香,濃烈得有些嗆人鼻息。
“原來是尹掌櫃!”宋全明一本正經,含笑回道:“怎麼這樣客氣了?請坐下來說話吧!”
曜靈低着頭,慢慢退到下首,挨炕一溜二張海梅椅子上,也搭着湘竹椅墊,曜靈便坐了下去。
岑殷那傢伙去哪兒了?怎麼只有宋全明在?!我跟這樣的人,有什麼話好說的?!
曜靈心中生疑。
屋裡幾盞大燈小燈齊亮,照得雪洞一般。宋全明細細打量着曜靈,心裡盤算起來。
有幾年沒見這丫頭了,想不到,竟出落得這樣仙品似的了?!
記得她小時候,自己還抱過她呢!那時候便如雪團一般,現在愈發玉骨冰肌,華光麗質,雖是一身素衣布服,也難掩其生來尊貴的氣象。
這也難怪,她爹是那樣一個人物。。。
“掌櫃的來時,聽聞路上吃了些辛苦?”半晌沒有說話,突然宋全明開了口,打破了屋裡有些尷尬,又有些逼仄的沉默。
曜靈忙起身,貌似恭敬地回話:“回宋大人的話,沒有辛苦。”
宋全明溫和地笑:“這倒也是。既奉了太后的旨意出來,就受些累也是應當的。采薇莊受宮裡庇佑不小,領着皇家糧,自當爲皇家效力了!”
說着便呵呵地笑了起來,曜靈偏開臉去,筆直堅挺地站在對方面前。
宋全明自己笑了兩聲音,卻完全得不到曜靈的迴應,只得又沉默了下來。
屋裡愈發安靜,曜靈看着牆上自己的影子,好似看見了娘,又覺得爹爹也在身旁,用雙手撐住她的背,她越發站得直了。
外頭響起靴子的聲音,不過二三步之後,岑殷重重踏進門來。
岑殷和宋全明同時擡頭,心裡都有些鬆了口氣。
可岑殷的臉色卻十分地不好看,陰沉得將滴得出水來,尤其一雙幽深的冷眸,裡面布面重重密雲。
“安義卓死了!”
曜靈沒想到,岑殷進屋來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個。
可她一點兒沒覺得吃驚,正如對面坐着的宋全明一樣。
“哎呀呀!”宋全明面帶微笑地起身,好像人死不過小事一樁,死得那個更不是自己的同僚一般,“這個安大人,不過才病了二天,怎麼這麼快,就去了?”
病了二天?!
曜靈眉心倏地一緊,秋水般的眼眸中霎時有銳光迸出,她不看宋全明,只看岑殷。
你怎麼說?真依了他的屁話不成?
岑殷同樣吃驚,雙目一瞬不瞬地盯住宋全明,似乎有些不相信,對方說出這樣的話來。
宋全明微笑,還是微笑,鎮定自如地走到岑殷面前,先自行了個禮,然後方微微嘆息道:“也是安大人命中無福,時運到頭了。所以說,人算不如天算,匹夫不可逆天意啊!”
還有什麼好說呢?
曜靈沉默地站着,一切都已昭然若示。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