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博彥在思考。
如果說之前還有些輕視周碩和泛翰集團,但在馬博昌以身試法之後,他也不得不認真了起來。
泛翰集團,在繡城的勢力真的是太可怕了。尤其是這兩年來繡城新起的這批商場風雲兒,又有哪個真的和泛翰集團沒關係?就算暫時沒關係,肯定也是想以後拉上關係的。
說實話,現在的繡城也許他馬博彥說句話,都未必有周碩說的好使。這讓他,怎麼能不忌憚。
但是在城商行改制中引入私企股份,這個決心他實在難下。他如今背後的力量,決定性的都是在城商行改制之後,會得到利益的一羣人。
比如說市政系統,比如說城建系統,比如說國企系統……
他的背後有太多人,等着從改制之後的城商行撈好處。這股力量既是他登上市長寶座的憑藉,同時也束縛了他應變的能力。
人在官場,身不由己。
“城商行的盤子太小,以周總你的身價,何必呢?如果還有得商量,我想未必不可以找到更賺錢的項目,在這個事情上死磕又是何必……”
不等馬博彥說完,周碩就擺手打斷了他的話,皺眉問道:“馬市長,你知道日本的財團組織嗎?”。
“財團?”馬博彥愣了愣,搖頭道:“財團是什麼,和你要入股城商行有關係?”
周碩幾乎忍不住以手覆面、淚流滿面,媽蛋原來勞資就是在和這麼一個玩意較勁啊!真是,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好。
他哭笑不得的解釋道:“財團。是日本商業的頂級組織。其以銀行爲樞紐,聯合起日本著名的各大企業。形成一個貫穿整個社會的商業組織。在日本,最著名的是六大財團。也就是三菱、三井、住友、富士、三和、勸業。這六家財團天上能造衛星,地上能造坦克,海里能造潛艇,既能造計算機,也能造紙。號稱是每一個財團,都能覆蓋一個社會所有的需求。”
“我們泛翰集團說句狂妄點的話,也許在國內微電子業能算的上前三名,再有兩三年未必就會比NEC、索尼、東芝它們差了。但它們三家全部都屬於三井財團,三井財團身後更有豐田、三洋、三越、東麗這些超級企業。我泛翰集團就算渾身是鐵,恐怕也是雙拳難敵四手。”
周碩想了想,繼續說道:“何況不光是日本,韓國三星也同樣是這種超級財團,旗下有着覆蓋整個韓國重要行業的佈局,手裡攥着三星銀行,甚至還有國家力量的支持。想要和這些企業競爭,就必須聯合更多人的力量。所以,我們的戰略就是唯有成爲三井財團一樣龐大的產業聯合。纔有可能和日本人、韓國人一較高下。在這個戰略之中,銀行是絕對不能缺少的紐帶……”
周碩解釋了一大堆,總算讓馬博彥理解了銀行之於財團、財團之於微電子業的重要性。要說馬博彥是個草包,那就太看不起這些國內的政治環境了。早些年運動剛結束的時候。或許確實有些通過運動上來的不學無術的領導幹部。但是這麼多年下來,還能在高層維持住自己地位的,也許見識不多。但絕對沒有幾個智商不足的。
只要資料到位,馬博彥當即就明白了這財團是個什麼東西。這不就是一些超級資本的大聯合嘛。國外有叫托拉斯的,到了日本就叫了財團。區別是日本這個財團要說更像是一些企業王國的邦聯。而美國那些托拉斯則是更加緊密的聯邦。
泛翰集團想做成這樣的規模,確實是需要手裡掌握一個銀行組織。而以國內目前的政策和環境來看,繡城城商行也真的是他們唯一的機會了。
在泛翰集團大本營的繡城都受到抵制,就更不用說其他城市的城商行改制了。在國內來說,信用社也好、城商行也罷,九十年代的領導沒有幾個認識到尊重市場的意義,反而銀行等於錢袋子的概念卻深入人心。
知道了自己和周碩之間的矛盾幾乎不可調和,馬博彥也不由自主的皺起了眉頭,壓着耐心說道:“周總的泛翰集團說什麼國內前三,我看也是謙虛。以你們的資本和技術,國內第一也是當仁不讓的。”
“說實話,國內的市場就已經足夠泛翰集團吃的了,你們搞的再厲害又有什麼用?難道還能走出中國,去日本、去美國和人家競爭不成?你說這個財團確實是好東西,但沒有它在國內市場也未必就會輸給了外企嘛。咱們中國人還是要講個腳踏實地,我看繡城搞的這個對日軟件外包業務就不錯,人家外國人錢多打打下手也能賺到不少,何苦一門心思的去憋着勁兒來?除了給自己找不痛快,最後還是要撞上一頭灰。”
周碩略微一愣,實在是沒想到這樣的話竟然在堂堂繡城常務副市長的嘴裡說出來。說他沒水平吧,他也知道財團是好東西,是壟斷一國商業的利器。但要說他有水平,怎麼會說出安心在國內發展,不用想着走出國門的話?聽說過千日做賊的,沒聽說過千日防賊。如果連走出國門的勇氣都沒有,又憑什麼能維持住國內市場的份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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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說,這真的是屁股決定腦袋,歸根結底是他的官帽子和城商行的股份掛了鉤,所以一切言論都在圍繞着這個中心點轉。但凡覺得說話對象精分的人,其實都是沒有找到對方出發角度而已。
周碩搖了搖頭,看來現如今的局面真的是要不死不休了。當即說道:“也許馬市長覺得國內第一就已經很好了,不用再繼續努力。可惜我的眼界不止於此,泛翰集團不僅要做國內第一,以後還要做亞洲第一、世界第一。說實話,我們的目標不是NEC、東芝、索尼之流。你且看,五年十年之後,泛翰集團一定可以站在世界舞臺上,和IBM、Intel、微軟、TI以及甲骨文這樣的企業較量……”
他在這邊大發豪言,馬博彥卻是臉色直沉。他不覺得周碩的話是心裡話,人家IBM和Intel是什麼公司?數千億、上萬億美元的企業會出現在中國?這可能嗎?所以,他只能把這些話,當做是周碩鐵了心要支持何夕的託詞,這已經是非常明確的信號了。
“這麼說,周總無論如何也不打算放棄支持何夕的想法了?”
周碩搖了搖頭,說道:“馬市長可能有一個誤解,覺得是我和何市長之間的私人交情,促使了泛翰集團倒向了他。但實際上,我雖然是泛翰集團的董事長,卻不是它的主人。資本雖然不會有意識,但它卻是有意志的。一旦資本運動起來,擋在它前進道路上的障礙物,除非比它更強大,剩下的就只有被碾壓的命運。”
周碩指着自己的胸口,滿臉嚴肅的說道:“泛翰集團這個龐然怪物,現在可以說已經有了自己的意志。擋住它前進的,甚至包括我自己也在內,都會被它碾碎。”
“選擇支持何夕,是因爲選擇他,對泛翰集團擴張是最有利的。”
馬博彥冷哼一聲,周碩言下之意,就是自己已經成了阻礙泛翰集團前進的障礙物了。只是不知道,國內的政治環境是否也會應驗資本的力量。
從來也沒有虔誠信仰過計劃經濟的馬博彥,這時竟然有些希望中國還是三十年前的樣子了。
起碼,那個時候他堂堂副廳級領導幹部,不用和一個二十五六歲的資本家坐下來,進行這種屈辱的談話。
其實周碩心裡何嘗不是有些苦澀?前世裡他在華興集團大罵總裁李寶貴,認爲他已經從當初爲了夢想奮鬥的同志,蛻變成了只知道金錢的資本家。只有當他自己騎上了這隻名爲資本的老虎,才明白什麼叫做“騎虎難下”。
企業若想不被競爭對手超越,就必須不斷的吸納有用的人才。所以一個發展正常的企業,人員數量總是趨於膨脹的。但它能夠使用的資源卻是有限的,不斷的吸納人才,結果就是所有人能夠分配到的利益總是趨於下降。
這樣的體制就要求企業,必須不斷的去尋找新的盈利點,開闢新的市場和財源,直到有一天發展成世界唯一的企業爲止。
這,就是資本的魔咒。
周碩誠摯的說道:“我對你、對馬總,個人來說無冤無仇。但,大勢——”
“既然如此,我們就分出個勝負好了。”馬博彥一擺手,打斷了周碩的話,猛的站起身來說道:“泛翰集團確實強大,哪怕我坐上了繡城市長的位置,也不可能清除你們對繡城的影響。不過只是城商行這件事情,周總你還是太年輕了。恐怕還不知道什麼叫做羣衆基礎吧?”
“我只知道,中國,還是供鏟擋的中國。”周碩站起身來,直視着馬博彥的眼睛說道。
“狂妄,老二,我們走。”
馬博彥頭也不回的帶着馬博昌,大步流星的出了繡城賓館的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