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她累了,不想再回頭了。紫蕤有些自嘲地笑了起來。
是啊,當初她默默地爲自己做了那麼多,承受了那麼多,確實……也該是累了。可是,在經過那麼多波折之後,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內心;在經歷了山窮水盡的絕望之後,再世爲人方能意外相逢……此時此刻,自己又如何甘心就此放手?
紫蕤長長地嘆了口氣,低低問道:“若是……我可以保證不再讓你獨自承受痛苦,今後,一切不愉快的事,都由我來承擔,你……也不願意回頭嗎?”
好冷。韻清緊了緊身上的斗篷,望着絲毫不打算停歇的漫天大雪皺了皺眉頭:“你記不記得,我初到王府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大雪呢。”
她爲什麼會突然提起從前?紫蕤有些莫名其妙,只得應道:“我自然記得。只是那日,大雪已經下了一整夜,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今日雖然也是下着雪……”
韻清接道:“今日雖然仍是下着雪,地上卻半點不曾積下,只留了一地的泥濘,你知道這是爲什麼嗎?”
紫蕤不知道她究竟想說什麼,只得迷惑地搖了搖頭。
韻清幽幽笑道:“因爲,屬於它們的季節已經過去了。該離開的時候,誰都留不住。在不該出現的季節出現,唯一可能的結局,就只有消亡。”
“這根本不是一回事!”紫蕤急道,“這雪是不是要消亡,跟你我的事有何關係?韻清,不要拿這些蹩腳的暗喻來搪塞我!你究竟在逃避些什麼?”
韻清突然有些不耐煩起來,猛地轉過身子,直視着他的眼睛:“我已經不喜歡你了,這就是全部的原因!這個答案,你可還滿意麼?”
“韻清……”紫蕤囁嚅着,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自己不是一直希望她能明明白白將一切都說出來嗎?爲什麼如今她說了,自己卻又如此難以接受?
韻清冷笑道:“覆水難收,這個道理你該明白的。我當初既然決定要走,就從未想過回頭。請你看在我當日還不曾犯過什麼大錯的份上,饒了我,行嗎?”
饒了她?她將自己的求肯,看作一種沉重的負擔嗎?她對自己,已經如此厭憎了嗎?
韻清,我們真的,一點可能都沒有了嗎?難道我的餘生,就只能在愧悔之中度過了嗎?
不放棄,又能如何呢?她求自己……饒了她……
紫蕤眼中的希望,漸漸黯淡了下去:“如果,這真的是你希望的,那麼……我不會再糾纏……對不起。”
“喂!”簫
紫萱不滿地大叫起來:“你就這樣放棄了?你真沒用!小丫頭,你說你不想見他了,你說你累了,那麼你有沒有爲你的女兒想過?你們的孩子,終究是需要父親的!”
“我們的孩子?”韻清突然冷笑起來,“我的孩子,跟他沒有關係。當日他曾親口說過,孩子不是他的!他既然當初不認這孩子,就永遠都不要認!”
原來,她是在爲這個生氣嗎?
紫蕤急急站了起來,本想走到韻清面前,卻在看到她眼中那一抹慌亂的時候,猛地頓住了腳步。他毫不懷疑,只要他再往前走一步,這個小丫頭,一定會毫不遲疑地,落荒而逃。
“韻清,”紫蕤嘆氣道,“我知道,當初是我混賬,我糊塗,我胡言亂語,傷了你的心……可是,那終究是我的孩子,不是嗎?你能不能,看在孩子的份上……”
“夠了!”韻清冷冷地打斷他,“你說她終究是你的孩子?到如今你倒想起她是你的孩子了,你當我們孃兒倆是街頭上的野狗,可以任憑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嗎?”
張老七終於按捺不住,一把甩開穆羽緊緊拽住他衣角的手,大吼出聲:“小丫頭,就算你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能讓孩子陪着你賭這場氣啊!當初門主縱有千錯萬錯,到如今他也都認了不是?你不看在孩子份上,也要看在他低聲下氣……”
“閉嘴!”韻清突然焦躁起來,“你想當和事老?你以爲你有資格跟我說話嗎?”
張猛從未見過韻清對他如此疾言厲色,一時竟不由得愣住了。
韻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想當和事老也可以,請你先告訴我,冷姐姐如今在何處?”
穆羽忙道:“十二妹出了那樣的事,最難過的人正是老七自己,你就不要再惹他傷心了。”
“你是誰?”韻清冷笑一聲:“你又有什麼資格來跟我說話?你說他難過?我倒想知道,他明知十二姐身子一向不好,爲什麼還要讓她生孩子?就爲了傳宗接代?就爲了他想當爹?哼,自私自利,沒心肝的東西!他有什麼資格難過?他難過就能救回冷姐姐的命嗎?你們以爲,你們難過了,後悔了,所有人都該理解你們、同情你們?你們的小難過,就那麼值錢嗎?”
在場衆人與韻清相處時間都不算短,可是從來沒有人見過她當面罵過誰。便是當初對她有那麼多的誤解、冤屈,她也依舊是一副清清淡淡的神情,如今……
韻清頓了一下,收起了滿臉的怒色,幽幽道:“須彌峰上,只有冷姐姐一個人對我
好。如今她死了,你們可以不必裝出跟我很熟的樣子了,我原也不配做你們的朋友。”
衆人聽這話音,竟是要跟所有人割袍斷義的意味,不由都有些默默。想來,他們當初,也確實沒有什麼值得她感念之處。是他們,不配做她的朋友啊!
只是,那個俏皮風趣的小妹子,竟真的就這樣不會再回來了嗎?
紫蕤嘆口氣道:“韻清,你明明是在生我的氣,何苦遷怒到他們身上?他們,到底也不曾得罪你啊!”
韻清深吸一口氣,仰頭逼回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笑道:“不錯,我糊塗了,對不住。”
簫紫萱拍拍胸口道:“小丫頭,你想嚇死我啊!我卻是從來不知道,你也可以嚷那麼大聲的!能不能說個明白,你究竟是在爲什麼生氣啊?你當初的委屈……”
“我當初的委屈,是我自找的!我連師姐都不曾怨恨過,更犯不着爲這個跟別人生氣!
“那你爲什麼……”
“我爲什麼?我很想知道,你們是哪裡來的那麼大臉,來跟我講誰是我女兒的父親?你們能告訴我,什麼叫父親嗎?”
“不要告訴我,因爲他給了我女兒生命,所以他是我女兒的父親!生命,只要是個男人就給得了,而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男人!”
紫蕤嘆氣道:“我知道,我從未盡過做父親的責任……”
“你居然還知道?”韻清冷笑道,“你既然知道,如今又何必來認她是你的女兒?你能不能先告訴我,去年此時,我和我的孩子在須彌峰上險些凍餓而死的時候,你在哪裡?我病得連手指頭都動不了,時時刻刻憂心孩子會先我而去的時候,你在哪裡?我生孩子的時候,身邊連一個過來人都沒有,險險就要和孩子一起歸西的時候,你在哪裡?我深更半夜抱着孩子走那些亂七八糟的山路,放眼天下無處是家的時候,你又在哪裡?”
是啊,那些時候,他在那裡呢?那時,他只看到了自己的狼狽難堪,何曾想過,她的處境會是如何艱難?他曾經……險些凍餓而死嗎?她當初,病得那樣重嗎?爲什麼從來就沒有人告訴過他?
韻清頓了一頓,繼續冷笑道:“如今我就是把孩子交到你的手裡,你有臉承認你是他的父親嗎?就算後來我帶着她走了,你不曾見過她,最初的那一個月,你該是日日見她的吧?她長得什麼樣子,你記住了嗎?她是哪天睜開的眼睛,一天哭幾遍,你注意過嗎?你連她的血統都懷疑過,還有必要自認是她的父親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