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你如今也總算是可以放下了。”傾墨見紫蕤怔怔出起神來,面上神情有些恍惚,不由得呵呵笑了起來。
紫蕤悚然一驚:“你在下套給我鑽!”
“我沒那麼無聊。”傾墨淡淡一笑,又恢復了先前那般玩世不恭的神情:“你究竟是怎麼想的,跟我沒有半點關係,而且在乎不在乎,如今說到底也早已不重要了。不管有沒有在意過,你都該是時候放下了。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若是沒了的話,我該也走了,天色已晚,我還得回宮交差去呢!”
“你就那麼想快點躲開我麼?”紫蕤覺得自己有數不清的問題想問,只得苦笑着攔住他道,“我還有一筐子問題要問,只怕一時半會兒,你還是走不了。”
傾墨呵呵一笑,乖乖坐了回去:“你越來越流氓了,居然還想扣住我麼?若我執意要走,你是不是準備找根繩子把我綁了,然後拿根鞭子坐在一旁慢慢拷問啊?”
“這倒是個好主意。”紫蕤若有所思地點頭笑道,“看來對待你這種不老實的傢伙,也只有流氓的辦法比較好用。”
傾墨眉梢一挑,假作萬分無奈地嘆了口氣:“完了,看來我今日是無論如何跑不掉的了。不過,你耍起無賴來的模樣,倒比先前那副溫潤如玉的笑面虎形象討人喜歡得多。有事你趕緊問吧,爲了防止你動大刑,我也只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紫蕤漸漸斂了笑容,皺眉沉思半日方遲疑道:“你方纔說過,她……如今也已是死了心,放了手,聽天由命?她既是命定的天下之主,又怎麼會如你說的那般無奈?”
“你道人人都願意當這個天下之主麼?”傾墨嘆息道,“那一個,偏偏是天下最懶的,她巴不得有人替她當了這個天下之主,她自己躲到一邊坐吃等死到老!”
“那個邋遢老頭子,是你的師父吧?他無中生有,用玉連環將你們兩個人生生捆在一起,這份用心,依依不是不知道的。得紫鳳者得天下,這樣的局面,其實也是她自己默許了的。只是誰都不曾想到,你們的緣分未曾開始便已結束罷了。”
“你是這天下唯一能主宰她的人,可是你們的緣分盡了,所以她只能硬着頭皮,自己來擔負這天下。她很不甘心地抗爭過,逃避過,甚至曾經想着,摔了那紫鳳玉墜,以死來打破這所謂的天命,可是最終,她卻仍然不得不乖乖地坐在那個位置
上,當一個完全被命運掌控的傀儡。”
“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一個人一直很清楚,自己的未來完全是由命運掌控着,無論怎樣抗爭,最後都不得不乖乖服從,那是多麼殘酷的一件事。所有的抗爭都是徒勞,所以後來,她便索性什麼都不管了,就那麼一直消沉着,無悲無喜。如今她雖說活着,卻也不過是一個多了一口氣的死人罷了。”
她如今是一個……多了一口氣的死人嗎?
原本以爲,那丫頭既是天下之主,如今該是十分春風得意的,難道,她竟也有自己不爲人知的萬般無奈嗎?
她如今居然已是,雖生猶死,行屍走肉嗎?
無法想象,那個神采飛揚的小丫頭,那個永遠不知道憂傷爲何物的孩子,真正死了心,認了命,該是什麼樣子。
她說,她過得很好;她說,她從來不肯讓自己受委屈的。
原來,她不是不肯讓自己受委屈,而是受了無盡的委屈,卻只是不肯被人知曉嗎?
丫頭,你爲什麼總是這樣假作堅強,將所有的痛苦都一個人默默吞下?你可知道,這樣的你,會讓人總也忍不住,爲你痛徹心扉?
看着紫蕤一臉哀慟,只顧低頭沉吟,傾墨只得苦笑一聲,打破沉寂:“她的命數,本來就是這樣的,這一點誰都改變不了,你就不要無謂地替她傷心了。”
在場衆人今日俱是被這一連串的真相驚得有些吃不消,各自垂頭沉吟起來。那個給衆人帶來過無盡的歡聲笑語的小丫頭,如今竟已完全消沉下去,這個現實,是衆人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的殘酷。
可是他們與她,終究已經回不到從前那般肝膽相照了。昨日御花園中,她那樣疏離地說,他們已經沒有必要裝作與她很熟的樣子了。
昔日親如一家,此時終究也已成陌路。今後,她是主,他們是僕,便是再怎麼爲她心痛,怕也是不會再有資格說出口的了。
當日該關心她的時候,沒有人選擇相信她;因而此時此刻,所有的感觸與同情,只怕在她看來都已是分文不值了吧。
最終還是最沒心沒肺的簫紫萱嘆了口氣,遲疑道:“便是她真的認了命,說是比死人只多一口氣,也有些小題大作了吧?活着,無論如何都比死了多一些樂趣,不是嗎?你既是她同胞兄長,有什麼事不能與她分擔麼?何況,她不是還有女兒嗎?
一個人心下有希望,怎麼會同死人一般無二?”
傾墨搖頭苦笑道:“一個死人,哪裡會有什麼事需要旁人與她分擔?她如今,面上看着還是從前那般愛笑愛鬧,可是實際上,她早已誰也信不過,誰也不在乎,這其中自然也包括我,也包括你一直拐彎抹角地想打聽的那個孩子。”
紫蕤聞言不由苦笑一聲,打斷他道:“不要搞錯了,一直拐彎抹角地想打聽那個孩子的人似乎是我。”
傾墨聽他說得有趣,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笑夠了,心下也便多少輕鬆了些:“你可別提那孩子,前朝那幫老臣,對那個孩子感興趣可不是一天兩天了!幸虧他們只是聽說有那樣一個孩子,卻從來不曾見過,否則,你今日在朝堂上一出現,他們就什麼都明白了。”
紫蕤大惑不解:“他們如何對孩子感興趣?‘什麼都明白了’又是什麼意思?”
傾墨促狹地瞅了他一眼,笑道:“開國以來,滿朝文武就一直在猜測,他們的小公主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無奈那個不負責任的皇帝卻一直對此事守口如瓶。如今你出現了,這真相只怕就瞞不了多久了,那丫頭的小模樣,說是跟你沒有關係,傻子也不信。”
紫蕤怔怔地,說不出心中是悲是喜。
昨日,她說自己已經失去了認這個孩子的權利。或許事實確實如此,可是父子天性,他又怎麼能做到真的便從此再不關心?
傾墨知道他心下傷感,只得出言安慰道:“依依性子太倔,如今她不許你認那孩子,不過是仍在賭氣罷了。左右有那幫老臣聒噪着她,遲早有一日她不認也得認,她總不能跟天下人說,孩子是她從犄角旮旯裡撿回來的。你若想見那孩子……”
紫蕤本來一直若有所思地聽着,聽到這裡卻不由得忽然瞪大了眼睛:“你是說,我還可以見到她嗎?”
傾墨看到他萬分緊張的神情,心下不由得也有些傷感:“只要想見,辦法總是有的。左右如今宮中是沒什麼規矩的,你想進去應該也不難,改日我幫你安排一下便是了。”
像是在絕望的黑夜之中遠遠見到了一線曙光,紫蕤忽然覺得,自己幾乎忍不住落淚的衝動。他從來不曾真正見過的孩子,他的女兒,他以爲今生再無緣見到的血親至寶……竟然還是有機會看到的嗎?
原來上蒼待他,也還不算完全殘酷無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