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清笑着起身道:“哥哥你快來評評理,師姐輸了不認罰,要耍賴皮呢!”
青鸞慌忙辯解:“何曾耍賴皮!罰就罰了,還能喝死我不成!”
蕙茹正在興頭上,此時亦趕過來湊趣:“這可不就該罰了!說好了唱歌的,怎的又改了罰酒?”
韻清死活把紫蕤墨兒兩個也拉了入席,方笑道:“上家定罰則!我說罰師姐唱山歌!不唱的罰喝三大碗酒!”
青鸞無奈,只得起身唱了一支《採茶歸》。因有紫蕤在場,比平日分外唱得用心,當真是清越婉轉,響遏行雲,聽得韻清讚不絕口,紫蕤更是隻管癡癡地聽着,連蕙茹遞到他手邊的茶水都忘了接。
青鸞本已被韻清打趣得渾身不自在,待得一曲唱畢,見了紫蕤神情,又覺滿心歡喜亦且得意,先時的羞怒早已不知哪裡去了。
大家讚了一番,下一輪便由青鸞起首。青鸞想了一想,才道:“一日看盡長安花”。
“花”字開頭的詩詞本不算少,無奈下首的蕙茹讀書不多,兼之方纔分了神,一時竟想不出來,無奈之下,只得胡亂唱了一首祝酒的曲子,幸而衆人並不苛責,便以一句“雨打梨花深閉門”重新開始。
此時卻是墨兒坐在蕙茹下首,他想了一下道:“門前流水尚能西。”
接着該是太妃,她卻不慌不忙地啜了口茶,這才緩緩道:“‘西陸蟬聲唱’,使得吧?
紫蕤“哈”地一聲笑了起來:“難得這大雪天的,母妃竟還能想到蟬聲唱!便使不得,也該假作使得了。”
太妃狠狠戳向了他的額頭:“哪裡學得油嘴滑舌的!該你了!”
紫蕤忙道:“唱罷歸來酒未消”。說罷朝韻清一仰頭:“請!”
韻清打了個哈欠,一派漫不經心:“難不住我!‘消得東君着意憐’,可好?”
青鸞卻是幽幽嘆了口氣:“憐君何事到天涯。”
蕙茹放肆地打趣道:“鳳姑娘大過年的又嘆什麼氣呢?王爺就在這裡,何曾到天涯了?”衆人都笑了起來,青鸞趕着要撕她的嘴。
蕙茹見狀忙喊道:“涯口度新雲!”話音未落人已離了席,跑到爐前添水去了,青鸞只得作罷。
墨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雲橫秦嶺家何在”。
太妃想了半晌,只想得一句“在天願作比翼鳥”,只得說了。
紫蕤笑道:這個簡單,“鳥宿池邊樹”。
下面該着韻清,她素日是最伶俐的,奈何此
時聽得一個“樹”字,滿心裡就只想到“樹欲靜而風不止”,再想不出別的來。這句不屬於詩詞曲賦不說,更兼語涉不吉,太妃面前是決計不肯說出口的。思忖半日,只得認輸。
認輸便是認罰,此時紫蕤是上家,韻清只得可憐兮兮的望着他,指望他手下留情,出題容易一些。
紫蕤對她求饒的眼神只是假作不見,想到自己已聽過韻清歌唱,不知何故竟不欲別人再聽,便道:“只有清音不見妙舞也不好,不如你就爲我們跳一支舞如何?”
韻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冷天的,腿都凍僵了,還跳舞呢!”嘴上這麼說着,卻已起身離席,走到屋子中央,推開幾把礙事的椅子,笑道:“因陋就簡,多多擔待!”衣袂飄飄,竟真個舞了起來。
冬日的厚重棉衣並不適合作舞,妙在韻清本是有功夫的,身量又纖細,棉衣穿在身上非但不顯笨重,反而平添了幾許俏皮的意味。
她跳的竟是一支草原上的旋舞,裙袂飄飄,若飛若揚,彷彿廣袤天幕上一朵飄忽不定的紅雲,靈動飛揚,變幻莫測。透過翩翻的舞袖,觀者似乎看到一望無垠的草原上,一匹紅色的小馬撒着歡兒奔馳着,乘涼草下,飲水溪邊,瀟灑恣意地釋放着生命的活力與歡欣。
衆人只覺所有的愁悶都拋到了九霄雲外,生命之中,只剩下歡欣,只剩下萬事不縈懷的一派澄明,不覺都看得呆住了。紫蕤更是訝異,不知這個瘋瘋癲癲的小丫頭,還有多少才華是自己不知道的。
一舞罷,韻清故意喘了幾口粗氣道:“累死我了,這下可算暖和了!”
紫蕤注意到,在這般狹窄的屋子裡,她非但能絲毫不見遲滯地旋舞,而且她帶起的衣風,竟沒有將屋中的任何一支明燭吹滅。
看來他天隱門,這次是真的撿到寶了。
想到天隱門,便想到晚間分壇送來的消息,紫蕤的眉頭又不覺皺了起來。
天下,真的將有大變嗎?
衆人見紫蕤神情不豫,只當他深夜睏倦,便暫歇了玩鬧,換上點心飲茶聊天。在場都不是無見識之人,談笑之間,倒也不是十分枯燥。
午夜時分,忽聽得外面鬧將起來,衆人忙出門看時,只見正東方天地交接之處,一道紫色冷光耀眼奪目,轉眼之間,已燃亮了半邊天幕。漫天飛揚的大雪,化作了一片片紫水晶,紛紛揚揚地落在衆人臉上、肩頭,一時也無人記得去管。
衆人呆愣之時,墨兒已衝到紫蕤身邊,顫聲道:“難道……是
真的?”
紫蕤只是抿着嘴脣不說話。事實上,他是否聽到這句問話,亦不可知。
在一片沉默中,那道紫色光幕已經覆蓋了整個天空,冷冷的紫光漸漸轉柔,本來滿心驚疑的衆人已平靜下來,靜靜欣賞這聞所未聞的奇觀。
在衆人看不見的角度,韻清悄悄嘆了口氣,垂下眼瞼: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想到下午那人傳來的消息,心裡便是一陣煩躁。命運,難道真的躲不過嗎?
過了一刻鐘左右,紫光漸漸散去,天幕仍是黑沉沉的,只見紛紛揚揚的雪花從漆黑的虛空之中一片片飄落下來。
衆人各自鬆了一口氣,說不清是如釋重負,還是悵然若失。回到室內,被熱氣一撲,才發覺手足俱已凍僵,髮梢肩頭俱是落雪。
青鸞似有滿腹心事,只見她搶着上前掛起紫蕤的披風,回身便問道:“方纔墨兒問什麼真的假的,是怎麼回事?”
紫蕤嘆了口氣,見衆人都望着他,只得道:“晚間洛陽分壇來人稟事,提到當地新出現一些民謠,本來我還不放在心上,誰知竟真有如此異象。”
太妃道:“民謠素來都有,何必憂心?難道竟與今夜之事有關麼?”
紫蕤沉聲道:“紫鳳凌空,天下大治。”
太妃聽得“紫鳳”二字,心中一動,不禁暗暗向韻清瞥了一眼,面上卻微微冷笑道:“這也沒什麼稀奇。胡說八道的話,五歲孩童也編得出來。紫鳳凌空?難道拯救天下的,竟會是個女子嗎?簡直荒唐!”
紫蕤只得道:“但願如母妃所言。只是若真有人刻意生事,今夜過後,必會有人煽風點火,怕是更加人心浮動了。”想了一想又笑道:“這下皇兄可有的忙嘍!要奪他天下的人可真不少,只不要以爲一切都是我做的便罷了,我可一時弄不出一隻紫鳳來!”
衆人各自沉吟,屋裡一時沉寂了下來,只有炭火不時爆出“啪”的一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分明。
太妃壓下心中百轉千回的思慮,笑向韻清道:“你素日是一刻也不安靜的,今兒個怎麼也啞巴了?”
韻清強壓下心頭酸澀,假作剛回過神來,笑道:“剛纔的光好漂亮嘛!我在想,如果天空一直是那個顏色多好!”衆人一笑也便罷了。
此時各人心中皆有思量,再不復先前輕快氛圍,只得強作笑顏,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無關緊要的話。
這半夜時光,說短不短,說長卻也不長。一遞一答之間,看看也便熬過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