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二人到了鎮上,已是半夜時分,非但大街上不見一個人影,便是沿街的門戶房屋,也都俱已是一片漆黑。
是啊,尋常鎮子裡,怎麼會有人家深更半夜不歇息的呢?
墨兒頓時犯起愁來:總不能在大街上坐到天亮吧?可是這半夜三更的,又能到哪裡去求宿呢?
韻清卻是絲毫沒有擔憂的神情。只見她信步走到一處大宅前,“咚咚咚”敲了三下門,稍停片刻,再敲兩下。如是反覆數次,門內竟突然燈火通明起來。
只聽屋內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問道:“什麼人?”
韻清長出一口氣,低聲應道:“彤彤,是我。”
大門開處,一個靈氣逼人的女孩子飛也似的衝了出來:“主子,您怎會這個時候來?”
韻清徑自進了門,那女孩卻是狐疑地看着她身後的墨兒,只管站着不動。韻清向她點點頭,她才讓了墨兒進來,警覺地四處察看幾眼,這才關上了大門。
院中處處俱是燈火,照得亮如白晝。韻清皺眉道:“這樣不是把大家都吵醒了嗎?趕緊都熄了,我要休息一下,有事明日再說。”
話音剛落,立刻便有兩個孩子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將三人身後的燈火依次熄滅。墨兒心下驚異,倒也不好便問。
進了堂屋,卻見老老少少竟坐了一屋子人,見三人進來,人人皆是十分恭敬地起身行禮。
韻清回頭向女孩笑道:“你動作倒快,這會子工夫把大夥兒都吵了起來。怎麼着,這是準備一起攔着我,怕我跑了不成?”
那女孩垂下頭,似乎十分委屈:“哪裡用得着我叫?大夥兒聽得主子到了,人人歡喜,哪有個不起來的道理?”
韻清不耐煩地打斷她:“好啦,又沒怪你!人沒長,脾氣倒長了不少!”
門口一名駝背老者遲疑道:“主人有事,爲何不召屬下等去辦,反倒夤夜親身至此?莫非有變?”
韻清淡淡一笑:“你們不是一直抱怨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嗎?以後不必呆在這裡了,趕明兒收拾行裝,我們出發,去我
們該去的地方!”
此言一出,在場人人喜形於色,幾個年輕點的,索性早已歡呼出聲。那開門的女孩子彤彤更是一把抓住韻清的肩膀嚷道:“真的嗎?您不是在騙我們?”
韻清退後一步,見懷中的小東西不曾被吵醒,方定了定神,整了整被抓皺的衣袖,滿臉的無可奈何。墨兒恰巧看見,隨口便打趣道:“我猜這位小姑娘一定是你調教出來的!你可知道,你像她這樣瘋的時候,大夥兒也都是這樣無奈的?”
韻清只是微微挑了挑眉,那彤彤卻已經不依了:“你是誰啊,竟敢說姑娘我是瘋的?活得不耐煩了吧你?”
韻清打個哈欠笑道:“別鬧了,他沒敢說你,他說的是我呢!累死了,我先去睡了!你給這個賤嘴巴的傢伙安排個房間吧。”
彤彤嘟着小嘴抱怨着:“賤嘴巴的傢伙!說我便罷了,他竟敢說主人是瘋的,不打他板子已經夠便宜他了!誰耐煩給他安排房間,讓他睡柴房算了!”
韻清伸手捏了捏她圓嘟嘟的臉蛋,似笑非笑:“那怎麼辦呢?捱打很疼的哎!他也很可憐的,彤彤姑娘大人大量,看在他陪我走了半宿山路的份上,饒他這一遭兒吧?”
那老者看出韻清眼中難掩的疲憊之色,忙止住還要胡鬧的彤彤,看着墨兒向韻清問道:“這位是?”
韻清繞過兀自不依的彤彤向內室走去,身後只留下風淡雲輕的幾個字:“我的同胞兄長,柳傾墨。”
本來還待纏夾的彤彤聞言頓時僵住了:主人的同胞兄長?這個身份,好像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哎!
墨兒看着小丫頭那漲得通紅的小臉,甚覺有趣,忍不住便逗她道:“初來乍到,不知柴房在何處,煩請姑娘帶路!”
彤彤的臉紅得似乎要滴出血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也不敢擡頭看衆人揶揄的眼神,只得低聲囁嚅道:“居然是主人的兄長,誰讓你一直跟在後面,像個小跟班兒似的!”
偏偏墨兒耳朵靈便,一字不落地聽見了,在她身後又笑道:“我不是跟班,卻裝得像個小跟班;有的人不是小姐,卻
裝得像個大小姐。這世上的事,誰又說得清呢?”
彤彤只覺臉燒得像要着火一般,將腳一跺,竟捂着臉自顧自跑了出去。墨兒撫了撫額角,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幸而旁邊一名緇衣漢子知機,快步走了過來:“公子不必擔憂,這丫頭臉皮厚得很,膽子也壯得很,嚇不壞的,不過自己嘀咕一會子就好了。請公子隨屬下先到客房休息吧。”
墨兒平生第一次被人叫“公子”,十分不慣,倒發了半天愣。直至進了客房歇下,尚自唏噓不已。
這世上的事,誰又能說得清呢?
有些時候,這盛衰之數,實在是……荒謬啊!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他便知道,自己此生的使命,是找到那個失散的小妹,守護她,照顧她,幫助她完成她的使命。
對一個孩子來說,這種說法好複雜啊!“她的使命?我的使命是守護妹妹,那麼妹妹的使命又是什麼呢?”那時他這樣問那個邋里邋遢的怪老頭。
那個本來羅裡羅嗦的怪老頭這個時候卻偏偏惜字如金起來,冷冷地留下兩個字,便自顧自的走遠了。那時他那麼小,在後面追了半天,卻怎麼也追不上。
天下?天下是什麼?小小的孩子,怎麼也想不明白。那便是妹妹的使命嗎?聽起來好了不起啊!
小孩子對自己不懂的東西總是充滿了敬意的。這種敬意,讓他在潛意識裡覺得,自己的妹妹,一定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
其實,本來也是啊。墨兒淡淡地笑了。
今晚見到的這幾個人,沒有一個是泛泛之輩,但是看韻清的態度,只怕在她的手下,這樣的人還比比皆是。自己竟以爲她一直不肯離開須彌峰,是爲了逃避她自己的使命。實在是太低估她了啊。
從明日開始,他便要開始完成他的使命了嗎?
這種感覺,真好。
我柳傾墨,終於不是一個百無一用的小跟班了。
前方的路,一定會有千難萬險。但是那又如何呢?我將會與我的親人一起,披荊斬棘,乘風破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