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八日,鳳靈女帝,君臨天下。
便是明日了啊。韻清望着眼前清凌凌的一池碧水,幽幽地想着。
當日在榆柳鎮,她曾信口對手下人承諾,一年之內,拿到屬於自己的東西。那時,心事重重的自己,豈能料到僅僅過了兩月有餘,這個令天下人都眼熱不已的位子,便已輕易到手了呢?
兩個多月,竟然便已有了些滄海桑田的意味。前塵,俱是早已昧盡。那些陳年舊事,如今回想起來,早已淺淡得連影子都看不清了。
似乎,從前的那個自己,完完全全是一個陌生的人;而如今的這一個,卻是一個找不到過去,也看不到未來的,空心人。
如今的自己,真的便從一開始就只是一個符號而已啊。
一個至高無上的,冷冰冰沒有生命的,木偶而已。
皇帝有什麼了不起?一個漂亮的木偶,披一件漂亮的外衣,說着別人希望她說的話,做着別人希望她做的事,僅此而已。
歷史上,並非沒有女帝當朝的先例,再加上關於紫鳳的傳言深入人心,自己要稱帝,竟至今不曾遇到一點像樣的阻力。
實在是,無趣啊。韻清有些悶悶地想着,若是多些人站出來反對,豈不更熱鬧些嗎?這樣便當了皇帝,連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發什麼呆呢?”
一道清朗的聲音驟然響起,韻清展顏一笑,望向來人:“誰發呆了?無聊而已!倒是哪陣風把你吹來了?咦,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楚兄也來了?我記得,今日的太陽仍是從東邊升起來的呀!”
墨兒,哦不,如今至少該叫柳將軍了,年輕的大將軍柳傾墨與那據說機智過人才華橫溢的楚軍師一起,笑吟吟地走進了涼亭。
韻清招呼二人坐下,笑嘻嘻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這位同胞兄長。
這兩個月,他的變化,竟也絲毫不必自己小。滿臉的稚氣迅速褪盡,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沙場中磨礪出來的逼人英氣。昔年顯得過於秀氣的面龐,如
今竟也多了幾分沉穩威嚴的味道。
柳傾墨狐疑地看着韻清有些怪異的笑容:“你在笑什麼?我臉上沾了墨汁不成?”
韻清微笑道:“自然不是,我只是在想,從前怎麼不曾發現老大你長得這樣英俊不凡呢?”
柳傾墨忍不住又要伸手去揩額頭上的冷汗了。無論什麼人,與這丫頭接觸的越多,擦冷汗就會越頻繁,於他,如今早已是成爲習慣了。
一旁的楚雲飛神色怪異地看着這兄妹二人的互動,若有所思。
韻清眼角瞥見,忍不住開口問道:“楚兄想什麼呢?你也覺得我大哥英俊不凡麼?不要自卑嘛,你長得也是相當不錯的!上次你去營中的時候經過我的院門口,我養的那兩隻小母貓悄悄在你身後跟了兩條街呢!”
楚雲飛瞪了在一旁捂着嘴笑個不住的柳傾墨一眼,鬱悶道:“難怪旁人都說,在你身旁呆久了,人人都一定能學會翻白眼!你確實有將每一個嚴肅恭謹的人都逼得不得不翻白眼的天賦!不過,我楚雲飛就偏偏不讓你如願!”
韻清憤怒地瞪起了眼睛:“原來在你心目中,我是這樣一個人?我猜,跟你說那話的人,必是翻白眼翻得眼珠子都轉不回來了吧?”說着惡狠狠地瞥了柳傾墨一眼,惹得對方慌忙撇清:“真的不是我說的!”
楚雲飛仍保持着若有所思的神色,微微搖了搖頭:“真叫人看不透。那個茶樓之上談笑風生的俊美少年是你,那個佈陣圖前裝瘋賣傻的天真少女是你,那個城牆之上絕世風華的人間仙子是你,如今這個天真爛漫俏皮風趣的小女人還是你……”
韻清假裝不滿地皺眉:“你便乾脆說,我是個喜怒無常搖擺不定瘋瘋癲癲迷迷糊糊的怪物便好啦,何必費工夫說上那麼一大串子,裝得好像你很瞭解我似的。”
楚雲飛無奈地搔搔頭皮:“我就知道,解釋不清楚的。”
韻清見他始終不善說笑,也便不再纏他,自拈起桌上冰鎮的葡萄吃着,問二人道:“你們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呢!大中午的放着午覺不歇,跑到我這邊做什麼來了?”
柳傾墨裝着把玩手中的茶盞,偷眼看看她臉色,小心翼翼道:“我是閒來無事,想着明天是個大日子,怕你心下慌張,特特兒的來陪你。楚兄恰好也是悶得發慌,路上遇見便一起來了。”
韻清無聊地拿手沾了盤中融化的冰水,在石桌上亂七八糟地划着,幽幽笑道:“你,越來越不實誠了。你是覺得我不配聽真話呢,還是因爲楚兄在這裡,所以不便說真話?”
柳傾墨忍不住以手撫額:“無理取鬧,挑撥離間。這不是你的身份該做的事。”
韻清不屑地嗤笑一聲:“但這都是我做慣了的事。真話,你倒說是不說?”
楚雲飛卻不知對韻清而言,有什麼人的消息是不願聽到的。他在一旁見柳傾墨遲遲不講,頗有些不耐煩,忍不住插言道:“事情是這樣的,我們接到消息,天隱門各處分壇近日都有不小的動靜,須彌峰上氣氛也十分緊張,只怕,便是在這幾日了。”
柳傾墨想着左右都是要知道的,由一個不知情的人來說,倒比自己字斟句酌地一點點細講來得省事,便也不阻止,由他一口氣說了出來。
韻清淡淡一笑,臉上沒有半點驚愕的痕跡:“就在這幾日了嗎?來便來吧,難道你們是不曾做好準備的?我倒是前些日子就想着,他們也該有些行動了,誰料竟又拖了這樣久,真真讓人有些不耐煩。”
楚雲飛料想她確實是不怕的,卻也湊趣地假作不解:“天隱門可不是易與之輩,難道你竟盼着他們早些來?”
韻清閉了眼睛,拿手輕輕揉着額頭,幽幽道:“早些打完,便早些利索了。誰耐煩一直等着他們。”
柳傾墨留心看她神色,心下不由欽佩起來:這丫頭,如今是越發鎮定了。她是真的看開了,還是已經能做到喜怒不形於色了呢?她閉上眼睛,是爲了掩飾自己眼中過多的情緒嗎?
無論如何,這個丫頭在成長,這總是一件可喜的事,對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