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場秋雨過後,寒氣越發一天天重了起來。
下了早朝的韻清信步走到花園裡,漫無目的地轉了幾圈之後,終於無聊地嘆了口氣,隨意找了塊假山石坐下,望着那滿園濃豔的秋色,任由煩亂的思緒恣意馳騁。
朝堂上討論的問題,永遠是那場似乎總也打不完的仗。
日日被那幾個因爲上了年紀而總喜歡絮絮叨叨的老臣用同樣的問題聒噪着,換了誰都會覺得有些厭倦的吧?
朝堂上是日日忍受着聒噪,下朝之後,卻又總覺得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好。逛園子?早已經逛膩了;找人聊天?自己是皇帝,肯將自己當作一個普通人來對待的,放眼天下也沒有幾個;回去照顧如煙?可別提那磨死人的小丫頭,如今所謂照顧,不過是一次又一次替她去撿回扔掉的玩具罷了。
韻清忍不住有些後悔:早知道會這樣無聊,前些日子就不該玩得那樣過火,將三師兄給得罪得那樣徹底了。
偏偏那個該死的小師弟又不知道發了什麼瘋,這些日子竟真個兩耳不聞窗外事起來,如今越發連影子都見不着了。
怪不得歷朝歷代,皇帝都喜歡自稱孤家寡人:沒人理,沒人陪,沒人管沒人問,可不是孤家寡人是什麼?
韻清正在自怨自艾地胡思亂想着,忽聽侍立在身後的宮人們齊齊喚道:“冷公子。”
韻清趕忙轉過頭,向着依舊風度翩翩的冷玉展顏一笑:“三師兄,好久不見,您近日可好?您怎麼換了件青色的袍子啊?我記得您平日是隻穿白衣的喲!”
她這句話一問出口,竭力裝着風淡雲輕的冷玉,立刻敏銳地感覺到,周圍的宮人神色都有些不一樣了起來。
死死咬住抽搐不已的嘴角,冷玉惡狠狠地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你還敢問?”
他不出聲還好,這一聲責問,沒有換來韻清的回答,卻聽得兩名在韻清面前比較得臉的小宮女已經“嘻”地一聲笑了出來。
冷玉的老臉立時紅到了脖子根,他再顧不上維持什麼
高貴文雅,猛地揚起頭,怒衝衝地瞪着侍立在身旁等着看好戲的一衆宮人,惡狠狠地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滾!”
衆人露出怕怕的表情,嬉皮笑臉地散去之後,冷玉怒向韻清道:“你是怎麼調教下人的,如今越發連半點規矩都沒有了!”
韻清撣了撣身旁的山石,拉他坐下,滿不在乎地道:“我就是喜歡他們這個樣子。我自己高興,如果他們不笑,我豈不是很孤單?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嘛!再說了,如果他們不笑,你會想啊,他們是不是在心裡嘲笑我啦?笑掉了大牙沒有啊?他們背地裡會笑成什麼樣子啊?可是如果他們笑了呢,你就會知道,他們的心裡沒有笑掉大牙,沒有笑到眼斜嘴歪,他們只是不輕不重地‘嘻’了一聲而已。”
冷玉氣哼哼地坐下,怒視着那個猶自嬉皮笑臉的女人,心裡涌起無盡的挫敗感:“你總有那麼多歪理可講!旁人再怎麼有理都說不贏你!事都是你惹的,被人嘲笑的卻是我!浸了冷水染了風寒卻不敢請大夫的人是我,躲在屋子裡半個月不敢出門的人是我,這輩子再不敢穿白衣的人還是我!你這個罪魁禍首,居然站着說話不腰疼,還在說風涼話,還在試圖勸說我放開胸懷,任憑衆人嘲笑?”
他說一句,韻清的頭就低上一分,待得他一口氣說完,韻清自己都覺得自己罪大惡極不死不足以平民憤了。擦了擦額頭上涔涔而下的冷汗,韻清怯怯地扯了扯冷玉的衣袖,低聲喚道:“師兄……”
冷玉狠狠地將胳膊一甩,順便拿手撣了撣方纔被韻清扯過的地方,惡狠狠道:“別叫我師兄!我沒有一個這樣惡毒殘忍又沒人性的師妹!”
韻清偷偷地扮個鬼臉,心道這回應該是真把這傢伙惹毛了,認識他這麼多年,還不曾見他發過火呢!當下努力地堆出最真誠的笑容,可憐兮兮地向冷玉道:“好啦,是我錯了嘛,小七在這裡向三師兄賠禮啦!三師兄大人大量,看在小七年輕不懂事的份上,原諒小七這一會嘛!”
冷玉“哼”了一聲,別過頭去不理她,臉上
卻在韻清看不見的角度,展開一個詭計得逞的奸詐微笑。
韻清雖然看不到他表情,又豈能不知三師兄向來是最好哄的?見他只顧背轉了身不說話,心下便已瞭然:這傢伙一定又是揹着她偷笑呢!
過了半晌,冷玉緩緩轉過臉來,仍是一副怒氣未消的神色。韻清笑嘻嘻湊到他臉前問道:“不知三師兄今日爲何這樣好興致,竟肯到花園裡來轉轉?”
冷玉見她恢復了嬉皮笑臉的表情,知道自己假裝出來的怒容定是又被她識破了,不由得心下暗歎:他怎麼就總是拿這個小師妹毫無辦法呢?想到這裡,本來已經完全消失的怒氣,不由得又泛了些上來:“我只是來看看你死了沒有!”
韻清絲毫沒有被人厭棄的覺悟,依舊嘻嘻笑着:“現在呢?看明白了沒有?”
冷玉挫敗地嘆了口氣,狠狠白了那個厚臉皮的女人一眼:“看到了,可是你怎麼還沒死?”
韻清正要說話,身後冷不丁響起一個清脆的女聲:“喲,你倆幹嘛呢,臉靠那麼近,鼻子都快貼到一塊兒去了!”
冷玉的俊臉“唰”地一下紅到了脖子根,回頭怒衝衝地瞪了來人一眼。
韻清卻恍若未覺,依舊笑嘻嘻道:“我死不了的,你難道不曾聽說禍害遺千年麼?”說罷漫不經心地坐回原處,這才轉頭向來人笑道:“你也是來看我死沒死的麼?”
彤彤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你死不死,跟我有什麼相干?”
韻清笑道:“確實不相干,不然你幹嘛巴巴兒的大老遠給我送披風來呢?”
彤彤無言以對,只好怒衝衝地將披風扔到她懷裡,恨聲道:“我吃飽了撐的,行不行?哼,我原是不該來的,想來你這樣的禍害,凍一兩回也是凍不死的!”
韻清伸手戳了戳她的小腦袋,笑道:“你那點小心思,本來也沒打算瞞我,是不是?糊塗丫頭,我若是不幫你試探他一下,又怎會知道他眼裡有沒有你?你這個不識好人心的小東西,倒甩了這些天臉子給我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