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出乎穆婉秋意外,阮鈺竟沒有她預想的那樣拂袖而去,只一瞬間,她就感覺身邊的暴躁氣息一輕,阮鈺竟低低地叫了她一聲,“知道阿秋喜歡調香,我剛兌了藝荷香坊……”
她喜歡調香和他有什麼關係?
他兌藝荷香坊幹什麼?
聽了這話,穆婉秋驀然回過頭。
見她終於肯回過頭來,像犯了錯的孩子終於得到了父母的諒解,阮鈺討好地咧嘴一笑,“上次說過要娶你的,用藝荷做聘禮你可喜歡?”又道,“等你傷一好我就帶你去接收……”
爲解一個棋局,他竟下了這麼大的本錢!
直直地看着阮鈺,好半天,穆婉秋才呼出一口氣,“謝謝阮大人擡愛,民女連香都不會聞,受之有愧……”
一句話,不收!
那可是一個上萬兩銀子的作坊啊,放在一般人身上,早就兩眼冒火星了,阮鈺做夢也沒想到,沒有他預想中的情景出現,面對這天大的誘惑,穆婉秋想都沒想一口就回絕了。
而且,那神態,就彷彿他做了一件極其愚蠢的事情。
直呆怔了好半天,他纔回過神來,開口說道,“阿秋不會聞香不要緊,香坊裡有大師傅,你只負責收利錢就好……”又道,“黎家的香料處太辛苦,每天起早貪黑的……”他低叫了一聲,“阿秋……”語氣近乎哀求。
“阮大人……”穆婉秋大聲打斷他,“民女早就入了匠籍,不敢與阮大人通婚,還望阮大人收回成命……”心裡暗暗慶幸自己當初的英明抉擇——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匠籍。
“這個不用阿秋擔心……”阮鈺想也沒想,“只要你同意,我馬上就給你解除匠籍。”
他是輕車都尉。更改戶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連拒絕的話都聽不出,他臉皮真厚,她前世怎麼就沒發現!”心裡搶白了句。穆婉秋嘴裡說道,“那個,就不勞阮大人費心了。民女喜歡調香,不想改了匠籍……”
“阿秋不是連香都不會聞嗎?”阮鈺反問。
臉騰地一紅。穆婉秋差點咬掉舌頭。
看着她紅暈升騰的臉,阮鈺別樣的開心,自眼底發出一絲明快的笑意。
對上他那一臉的笑,穆婉秋恨得直咬牙。
“那個……”她扭過頭去,“民女心裡已經有人了……”
“有……”笑容僵在臉上,阮鈺有些口吃,“有人了……是誰?”又問。“黑木嗎?” 謠傳她和黑木關係曖昧,柳風說谷琴就曾親眼看到她衣冠不整地從黑木房間裡出來,想起這些,阮鈺身子又震了震,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穆婉秋的眼。
感覺自他身邊傳來一股煞氣,穆婉秋一哆嗦。
他處事是有名的果斷狠辣。
黑木就是她,她可不能憑空給柏葉坊樹立一個這麼大個的敵人!
念頭閃過,穆婉秋慌亂地搖搖頭,“不是……”低垂着臉,不敢看阮鈺的眼。
“竟然不是黑木?”呆怔片刻。阮鈺伸手擡起她下巴,目光凜凜地看着她,“是誰?”語氣好似審問揹着自己偷人的小妾。
“放手!你弄疼我了……”穆婉秋使勁甩開他的手,扯的手臂上傷口專心地疼。她緊咬着牙悶哼一聲。
手上一空,阮鈺一陣茫然,伸手再要去抓,墨雪一閃身擋在了他和穆婉秋中間,兇巴巴地瞪着他。
恍然間醒悟過來,眼前這個女人還並不屬於自己,阮鈺心裡一陣失落,突然,他擡手發出一道內力,將墨雪輕飄飄地彈開,又順手點了她的穴道,回過頭定定地看着穆婉秋:“阿秋告訴我,你心裡喜歡誰?”語氣極爲溫柔,隱隱有種誘供的意味。
“這……”心裡根本就沒有人,被他這樣灼灼地逼視着,穆婉秋不覺一陣心慌,頭扭向牀裡。
阮鈺伸手將她的臉正過來,“……告訴我!”
“你不要過來……”見他身子傾過來,穆婉秋緊張地叫了一聲。
“是誰?”阮鈺執拗地問。
“是……是黎公子……”眼見避無可避,穆婉秋脫口說道,見阮鈺眼底閃過一絲懷疑,忙又解釋道,“心甘情願地委身在黎記又苦又累的香料處,就是因爲在那裡能常常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聲音低了下去,幽幽的語氣飽含着一股痛苦的思念。
話音落地,穆婉秋感覺身下的牀都跟着顫了顫,她心一驚:
不會吧!
雖有誓言不嫁入黎家,可她這也不過是隨口一說,又沒真的違背,難道老天就要用山崩地裂來懲罰她?
傳說中山崩地裂好恐怖,是要死人的。
又仔細感覺了片刻,再沒地動傳來,穆婉秋才舒了口氣,心裡暗暗唸叨,“對不起了黎公子,我不是有意挑撥,實在是形勢所迫,所謂債多不愁,左右你們前世就是宿敵,也不在乎我再多加上一筆……”
心裡這樣一想,穆婉秋對自己臨危搬出黎君做盾牌倒也心安理得,她淡然地看向阮鈺。
也被剛剛的一陣地動所震驚,阮鈺提了一口氣張起耳朵。
好半天,方圓十丈之內再無別樣聲息,他才呼出一口氣,收回戒心,一低頭正對上穆婉秋看過來的眼。
對視了好半天,他忽然哈哈大笑,“我當是誰,這不過是阿秋的小女兒癡想罷了,以後你嫁了我,一定會忘了他……”見穆婉秋瞪眼,又哈哈笑道,“黎君飄逸俊朗,少年多金,別說阿秋,見過他的女人都會心生愛慕,黎家的調香室裡就不知有多少像你這樣癡心妄想的大師傅呢……你就死了這條心吧,身爲下一代家主,他是不會娶自家坊裡大師傅的!”又鼓惑道,“阿秋仔細想想,他若真疼惜你,又怎會任你在香料處受苦?”
“我……”
那是我自願的。我本就沒打算嫁他!
想要辯駁,一開口,穆婉秋纔想起這話等於自掘墳墓。硬生生地把話吞了回去,她張着嘴一時竟忘了閉。
很喜歡看她這種錯愕的表情。
阮鈺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穆婉秋牙齒咬的咯咯直響,她瞬間漲紅了臉。好半天,突然擡起頭。大聲說道,“……纔不會,我們有過肌膚之親!”寧願自毀名節,她也不能讓他得意了。
肌膚之親?
阮鈺笑聲戛然而止,目光候然落在穆婉秋纏滿紗布的手臂上。
穆婉秋就擡了擡手臂,“這藥就是他親手給換的……”語氣裡隱隱透着股驕傲的炫耀。
阮鈺身子一震,他驀然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穆婉秋溫柔地倚在黎君懷裡的情形,臉色頓時一黑,他騰地站起來。
倔強地翹了翹下巴,穆婉秋挑釁地看着他。
“阿秋累了,早點歇着吧……”本以爲緊接着會是一場暴風驟雨,不料,站立片刻,阮鈺低沉地說道,“我明日一早就遣人來行聘!”說完,他轉身就走。
他怎麼這麼難纏?!
穆婉秋一陣錯愕。待她想起來說:“我不會嫁給你……”時,阮鈺已沒了蹤影。
……
“……阮大人身居高位,又一表人才,這可是幾世都求不來的好姻緣。能看上白姑娘,也是您前世燒了高香……”也不看穆婉秋青黑的臉色,媒婆孫媽一邊指揮人把繫了大紅綢緞的聘禮搬進屋,嘴裡喋喋不休,“……您光看這聘禮,哪樣不矜貴?”指着滿地的聘禮一樣一樣給穆婉秋數算。
她前世的確燒了不計其數的高香,可依然沒有求來那段姻緣!
眉頭擰成了疙瘩,穆婉秋越聽越心煩,不耐地打斷她,“……我意已決,孫媽請回吧。”
自己說了這麼多,敢情她都當了耳旁風!
話被打斷,孫媽臉色一沉,待要陰損幾句,想起阮鈺那厚重的酬金,又忍了下來,訕訕笑道,“……白姑娘就聽我一句勸吧,您年輕心氣高,是不知道,女人這一輩子啊,就怕嫁錯了漢!”語重心長地勸道,“以白姑娘匠籍出身,您還想找個什麼樣的?”話題一轉,問,“不答應阮大人,白姑娘是想嫁入黎家?”接着一哂,“我勸您趁早死了這條心!”
見穆婉秋驀然轉過臉,又呵呵笑道,“……家世雖不如黎家,可阮大人對您是真心的好,都疼到骨子裡了,您放眼看看,又不是娶嫡妻,大業有誰能一出手就送一個香坊做聘禮的?又道,“就是黎公子家大業大,也不會有這樣的手筆……可見阮大人有多疼你,他打小是個孤兒,你嫁過去,上面沒公公婆婆,家裡也沒森嚴的規矩,姑娘是貴妾,以後頭上也就多了個主母,伺候好了,就是呼風喚雨一世的榮華……”滿是皺紋的三角眼裡露出恨不能自己年輕十歲嫁過去的貪婪奢望。
看着穆婉秋一臉的不動於忠,孫媽搖搖頭,嘆息一聲。
她真不明白,別人打着燈籠都難找的好事,怎麼她說破了嘴,這小姑娘就是一句話,不同意!
“孫媽回吧……”想起孫媽嘴裡的那個未來主母就是柳風,穆婉秋心一陣抽動,她強自平淡地說完,指着一地的彩禮,扭頭吩咐墨雪,“……都扔出去!”
“……白姑娘千萬別打錯了主意。”見墨雪二話不說搬起聘禮就往外扔,孫媽聲音終於尖利起來,“……惦記着黎大公子,你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什麼德性,人家怎會瞧上你!”指着外頭,“向你這樣對黎大公子癡迷的大師傅,黎記不知有多少呢,不說別的,單說黎家的香藝處就有多少身份清白,家世顯赫的妙齡姑娘排隊等着做妾呢!”又惡狠狠地道,“……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他那樣神仙似的人物,怎麼會娶一個低賤的匠人!”
越說越氣,孫媽臉色青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