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情到深處人孤
我和穆薩一路都沒再多說話,一前一後進了電梯。我安安靜靜地劃開門禁,拉着門柄等待他進屋,故意沒有開燈。
他的身形從走廊明亮的光線中,漸漸融入屋內的黑暗,只有窗外滲入的月光和霓虹,襯得他俊美的臉龐如同雕塑。
門輕輕釦上,我佇立不動,只靜靜地望着他,好像在等待着什麼。他的腳步沉緩,站到我面前,與我對立。
一切寂靜無聲,時間漫長難捱。
空氣裡像是有燥熱的氣息在縈繞,在發酵。心臟突突跳得厲害,在幽深寂靜的夜色中,彷彿涌出了一團灼烈的火,吸引着我縱身奔赴。
藉着酒勁,我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而他幾乎是同時眸色一沉,擁住了我的腰。脣舌相纏的那一刻,我的身體忍不住激起一陣顫慄,而之前心中的那些痛苦、糾結、悲傷,彷彿都被這個吻填滿淹沒。
黑暗中,我們擷取着彼此的氣息,彷彿是一種鐫刻,要將洶涌奔流的情感盡數揮霍。在長久的壓抑和剋制後,兩顆心同樣燥亂不安,同樣期待而渴望。他的溫度纏繞着我的嘴脣,恐懼和興奮一起襲來,我幸福得流下眼淚,突然間領悟了飛蛾撲火的絕望與快樂。
我被他鎖在懷裡,感受着他堅硬的胸膛和砰砰跳動的心臟。他的臉貼上我的臉,溫熱的氣息吹在脖頸,將我的身體激起一陣顫慄。我已經忘了種種冷酷無情的現實,所有理智都在此刻全線崩潰,只剩下內心深處對他無止盡的期盼與渴望,奔涌而出,勢不可擋。
他只穿了薄薄的一件襯衣,我沒有解開釦子,只將紮在長褲裡的襯衣末端扯出,將手掌探入,緩緩地覆上他的皮膚。沿着他精壯的身體曲線,細細地撫摸着、探索着,感受着他急促的呼吸。
“e……”他低低喚道,音有點啞,氣有點粗,渾然沒有了往昔的沉靜。我們在脣舌的交纏中走到牀邊,混合着紊亂的氣息,衣衫盡數褪去,以擁抱傳遞着彼此的溫度。我這才發現自己如此渴望身體相貼的溫暖,不止是*,更是一種可以驅趕內心深處孤獨感的懷抱。我想讓他揉進我的身體裡,把所有的生命力和愛都傳遞予我,讓我佔有他,同時被他佔有。
長久以來的思念和輾轉都在這樣一個幾乎窒息的擁抱裡得到緩解,彼此都充滿了更深的渴望,卻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我感受他的剋制與忍耐,身體僵硬,澄湛的眼中卻翻滾着洶涌浪潮。我輕輕地撫着他的背,想用溫柔予以安撫,他的氣息更加不穩,巍巍顫顫剛要沉入,卻又頹然倒下,偏過頭強忍。
他閉眼,神情悽苦,“e,我不能這樣做,不能這樣……”
或許是酒勁帶來了勇氣,又或許是故意用薰醉矇蔽了意識,我一手撐起身,一手柔柔地捏住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扳正,輕聲問他,“爲什麼?你不想嗎?”
他的喉結滾動了下,垂下雙眸,艱難地說道,“我想。”他不敢對視我的眼,嘴角顫抖着,“可是,我不能……不能在婚前發生這樣的行爲……”
我錯愕地盯着他的眼睛,清楚地看着他眼中的痛苦和無奈,久久地,無聲地,突然鬆開了捏住他下巴的手,嘴角勾起一絲無力的自嘲:“你竟是,要爲了她守貞啊……”
“不是的,不是因爲這個。”他閉上眼,長長的睫毛不住抖動,“e,如果這樣做,是會下地獄的……”
“下地獄?”我驚訝莫明,半晌,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男歡女愛,原本就是自己的意願,哪裡來下地獄這一說呢?若是真要下地獄,那也是你與我一同前去,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最後一句話,我開玩笑一般地說出來,卻看見了穆薩眼中露出極爲驚恐的表情。這驚恐令我鼻子一酸,頓感委屈,別過身去,用背影與他抗衡。
此時,我只覺他用“下地獄”做理由十分可笑,在我抗拒了巨大的心理壓力終於願意一搏時,他竟是找了這麼一個拙劣的理由。過了很久以後,我才瞭解到,穆斯林是真的相信天堂和地獄的存在,那極苦的地獄,陰火烈烈,婚前不貞的人都會遭到難以承受的折磨。
我咬咬脣,把頭蜷在手臂和頭髮的陰影裡,背對着他,嘆了一口氣,輕聲說:“你走吧。”
這種拒絕,令我感到深深的恥辱。我豁開自己的勇氣,卻被他以拙劣的藉口拋卻。我閉上眼,眼淚無聲地打溼枕巾,想到他明天就要成爲別人的新郎,恥辱中又多了一股鑽心的痛。
身後一片安靜,穆薩沒有動作,他呆坐良久,才撐起了手臂,用被子蓋上我光裸的身體。我沒有拒絕,心中明白這個動作是離開的前兆,更加絕望地把自己的頭深深埋在零亂的發間,忍耐着不發出啜泣的聲音,感到自己的背脊越來越冰涼。
可出乎意料的,卻是沒有聽到他下牀的聲響。窸窸窣窣的動作間,我感到他也鑽進了被窩,用光裸的胸膛貼着我的後背,整個身體倏然一暖。
“你怎麼還不走?”我嗚咽着抗拒,心底卻渴望他能貼緊一點,再緊一點。他似乎也覺出了我的心思,伸出手臂將我環在他的胸中,讓我們的身體以最大的面積相貼,傳遞着屬於彼此的氣息。
“我不走了。”他輕聲說,“就這樣,抱着你,好不好?”
略微嘶啞的柔聲引得全身震顫,他的手輕柔地在我身上摩挲,輕柔地吻着我的背,然後從脖子直到耳朵。這種心情,有些像雞尾酒,情緒共存着,卻層次分明,委屈的依然委屈,溫暖的又十分貪戀。我既享受,又自責,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又害怕我的聲音會打破這份悲喜半參的感受。
他的嘴脣慢慢向上,含住耳垂時我嚇了一跳,身體敏感地一顫,終於脫口問出:“那你的婚禮怎麼辦?”
心中,竟依然還在期待一切將會改變。
可穆薩並沒有如願說出我想聽的答案,他吻我的動作驟然頓住,僵立着身體,沙啞着說:“明天是女賓日,我不必出現。而且,女賓日也是明晚六點開始。”
“哦……”這個答案,意料之中,說不清該高興還是失落。夜晚的安靜令我無所適從,頓了頓,又支支吾吾地問,“那,你的家人,還有阿尤布那邊,他們今晚不會到處找你嗎?”
他猶豫了幾秒,更深地抱緊了我,把臉頰貼在我的後背,細密的鬍渣刺得我身體癢癢,有一種**而抗拒的意味。
“別問了。”他輕聲說,“今晚只想和你呆在一起。”
我有些惶然,有些悲傷,現實的痛苦引得我嘴脣顫慄,牙關緊咬,卻發現還有細細的快樂在痛苦的那一頭。穿越整個貌似廣漠無際的悲傷後,快樂倏地來了,是帶着悲傷的快樂。
理智與感情再次煎熬,我該如何是好?這五個月的兜兜轉轉,都凝結成今夜裸身相擁的靜謐和無奈。我們躺在清冷的月光中,彼此坦誠又死守着最後一道防線,在熾熱與剋制間,尋得了這樣一個平衡點。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很快就要到達明天,這是最後一次,真的是最後一次了。這樣想着,我睜大一雙清眸,忽然翻了個身,與穆薩面對面相擁。
“穆薩……”我的手指描畫着拂過他長而濃的眉毛,從深陷的眼眶,再往下到高挺的鼻樑,最後停留在微微戰慄的嘴脣上,嘆了一口氣,“當你離開,是否會把我忘記?”
他張嘴,喉結上下起落,想說又說不出口,眼中的深情與痛惜,掩也掩不住。話語正待出口,我捂住他,搖一搖頭,“別說出口,我害怕知道。”
頭低低垂下,顫動着睫毛,輕輕吻住他。他微哼一聲,張開脣任我滑入,與我糾纏。手覆上我的背,再次將我用力地貼向他。此時,也唯有身體的糾纏能夠帶給彼此安慰,像是一種被命運攫住的半疼半喜。安靜,悲涼,喜極而泣。
凌晨天還沒亮的時候,穆薩就起牀了。他以爲我還沒有醒,輕手輕腳地穿上衣服,在我額間落下一個吻。我假裝閉上眼睛,以爲他會不告而別。可是並沒有,他整理好衣裝,就靜靜地站在那裡,透過窗戶看着還未醒來的城市。
我不知他在想什麼,剛要起身叫他,卻在這時聽見了悠揚的宣禮聲。每天的這個時候,都是清晨禮拜的時間,只不過平日裡我不太在意,依然蒙着頭大睡。可這宣禮聲對穆薩的意義卻是不同,他沒有穿白袍,卻依然堅持虔誠地跪拜,向麥加的方向深深叩首。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動作,那種飄渺空虛的恐懼再一次席捲了我。他每叩拜一次,我都覺得他離我更遠一點。即使昨夜,我們相擁而眠了整整一晚;即使如今,我身邊還縈繞着他的氣息。
我看着他跪在地板虔誠的模樣,雙眼茫茫沒有焦距。才知曉,此刻的孤獨,比起昨夜,竟是更深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