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公公又往閔家、陳家宣了旨意,閔家是歡天喜地地接了,信中侯到底還在西北,不敢太過伸張,只請了通家之好擺了三天的流水筵,帖子遞到行昭跟前,方皇后做主給推了,這就是後話了。
陳家沒表態,既沒放鞭炮慶賀也沒人前是笑臉,人後做苦臉,規規矩矩地接了旨,該怎樣做還怎樣做。
石家是側妃位分,皇帝不好頒旨下來給自己兒子指側室,只讓向公公說了幾句,定在了在正妃進府之前先將亭姐兒擡進去的承諾,算作是撫慰,向公公便耷拉着拂塵回了宮。突如其來的噩耗驚得石夫人哭得癱在衛國公跟前,亭姐兒是個『性』子烈的,把三尺白綾搭在屋樑上放下話來“誓不做小”,石家太夫人急急匆匆趕過來,厲聲訓斥,老人家看事情的角度又和年輕人不一樣。
“你見過哪家正房沒進門,側妃先入門的?你又見過哪家正房側室一塊娶的?這是皇家曉得自己理虧了,在和你做顏面呢。娶你的是皇家!你嫁的是皇帝的長子!有嫡立嫡,無嫡立長,二皇子今後怎麼樣,誰也不知道!若當真得幸成了皇帝,閔家娘子是皇后,你也是一宮主位,鹿死誰手,誰能先生下兒子還不一定呢!我們家不攀附誰,可也得罪不起誰!亭姐兒你白綾一搭,倒是解脫了,留下整個石家的給你陪葬。你若當真安心,老『婦』也無話可說!”
亭姐兒抽抽搭搭地孤零零站在凳子上,就着白綾抹眼淚,邊哭邊小聲埋怨:“...誰家都不往前湊。只有母親削尖了腦門往上擠。也不想想咱們家是有出皇后的命嗎?老老實實地將我定給規規矩矩的人家不好嗎?一心只曉得求富貴。要鯉魚躍龍門,咱們家也得有那個運氣啊...”
石家太夫人眉頭緊鎖,別人不曉得出了什麼事兒,她卻清楚得很!
富貴險中求,這是正道理。終日打鷹,卻遭鷹叨了眼睛,這是技藝不佳,他們石家也認慫了。
可爲了迴護一個人的面子。就將別人的臉面揭下放在地上踩...
三家人聽到了宮裡頭的隱秘,皇帝索『性』下旨將三家的小娘子都娶進門去,既是安撫也是警告。爲了個不爭氣的長公主,將別人家的閨女指婚去做妾,護短護得也忒狠了點!陳家風頭正勁,閔家老牌勳貴,瞧來瞧去,只有她們石家是個軟柿子,能夠由人搓『揉』扁捏...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到時候你成了貴妃。你成了皇貴妃,你成了皇后。就將今日受下的委屈全都討回來,從今日你惹不起的人身上,讓她一點一點地還回來,這纔是正道理...”石太夫人言語澀澀,伸出手示意亭姐兒下來,“好孫孫,祖母知曉你心裡苦,誰也未曾想過咱們家的閨女會去給人做小...你且忍下來,終會守得雲開見月明的...”
這廂,石家祖孫抱頭痛哭。
那廂儀元殿裡年近七十的衛國公前腳將走,後腳向公公就進來了,言簡意賅地朝皇帝稟告。
“...馮大人立時還沒『摸』着頭腦,等反應過來時,形容十分震驚。倒也接了旨,可卻沒主動同奴才商議該怎麼嫁,他們家要怎麼娶。估『摸』着,任誰遭這麼大個繡球拋到腦袋上,都不能立馬晃過神兒來...”
向公公婉轉了語言,綿裡藏針地邊說邊看上首,見皇帝表情嚴峻,立刻止住了話頭。
“該怎麼嫁怎麼娶?都不是頭一回婚嫁的人兒了,又做下了這等子醜事,還能怎麼商量?”皇帝將手裡頭把玩着的唐仕女美人青玉鼻菸壺放在摺子上,神情似是十分疲憊,敷衍似的揮揮手:“讓禮部拿個章程出來,合方大長公主是怎麼嫁的,就照着例子嫁。應邑原先的嫁妝也還在公主府擱着,再適當添添加加也差不離了,嫁妝單子做好了直接拿給皇后看,別再拿這事兒來煩朕了。”
合方大長公主是嫁了三回,一次比一次嫁得寒磣,這是要比照哪一回的例來呢?
向公公心裡頭暗忖,卻也不敢再出聲問了,弓身應了是,小步退出了儀元殿,又神『色』匆匆地往回事司去。
定京城被這兩道聖旨炸開了鍋,比起二皇子妃這樣國之大體,頭等大事的塵埃落定。人們似乎更喜歡聽寡『婦』二嫁的花邊消息,大街小巷裡頭一片喧闐。欣榮長公主及時的拜訪,既像是給如同一腔洪水鋪天蓋地而來時,打開了一道寬廣的河渠,更像是在滾燙的熱油上灑了一窪水。
呲呲啦啦地炸得直響,水霧升騰起來覆在面上,卻又讓人瞧不清楚,想要湊近去看,又怕遭熱煙燒了臉面,得不償失。
流言沸沸揚揚而起,自然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定京城的眼睛都落在了馮家、衛國公家、樑家身上,殊不知在城心中央,九井衚衕裡頭也有家人既坐立不安,又赧『色』上臉,一顆心像被熱油澆在上頭,又疼又燙,卻又不敢叫出聲來,生怕別人將目光從一團『亂』麻的中心點,轉移到自家的身上了。
閒光靜言會有時,流花東水無常在。
一連幾日,儀元殿裡頭的聖意都不斷,封了二皇子爲豫王,先在吏部領差事,翻年就出外開府單住。隔了幾日,又接連封了四皇子爲綏王,在宗人府裡頭跟着平陽王學差事,六皇子爲端王,領了戶部的差事,跟在黎令清手下做事,這兩個皇子倒沒說另開府單住的話。
二皇子是十四五歲要成親的年歲,開府單住極正常。可六皇子才十一二,就進了戶部學做事,這在大周裡頭還是頭一例,淑妃的重華宮裡頭這幾日賀喜的請安的沒斷過,連外臣都有託親眷送禮進來,有自己遞帖子進來。想方設法地想搭上同重華宮搭上關係。鬧鬧嚷嚷。淑妃索『性』閉門謝客。
方皇后聽了笑着同行昭解釋:“要想讓別人忘掉一件事兒,就要拿另外一件事兒來遮掩住。皇帝開頭的兩道旨意放下去,就是爲了混淆視聽,讓別人將眼落在二皇子的親事上。可欣榮接連拜訪閔石陳三家連着賀家,卻又將應邑那事兒給挑了起來,皇上的目的就沒有達成。所以乾脆又再掀起波瀾,這還不信壓不下去。”
果如方皇后其言,又是讓欽天監擇日又是讓定國寺選修繕府邸的地址。終日都忙忙碌碌的,定京城裡總算是有了新的談資,舊的傳言便暫時銷聲匿跡了。
皇帝放了心,便加緊催禮部、戶部和馮家拿出東西來娶應邑了。
上面要得緊,下頭的人自然抓緊時間埋下頭來趕工,不到三日禮部就將整個流程定了下來。又因着應邑長公主是住在宮裡頭的,戶部便派了人去長公主府挨個兒清點放置的嫁妝,又趕緊加班加點回來置出一本冊子,恭恭敬敬地送到鳳儀殿來。
“原先在高青置的萬畝良田被水淹了,這件事兒本宮怎麼不知道?”方皇后端坐在椅凳上。單手拿着本厚厚的幾十頁的冊子,眼神沒擡。緩聲說着。
下首擡出了盞琉璃繪仕女圖雞翅木大屏風,隱隱約約能瞧見有一個黑影規規矩矩地立在後頭,這是戶部遣來回話的。
方皇后的語氣裡聽不出喜怒來,那人想了想冊子寫下的“高青萬畝之地因洪而毀,故而特撥通州三千畝地忝添其上”的話,萬畝良田換通州三千畝地,怎麼看也是應邑長公主虧了。可明白人都知道,通州靠近定京,是什麼地價?高青又是個什麼地價?兩廂權衡,堪堪平均。戶部斟酌着這樣辦,也是因爲向公公過來吩咐的那句話“比照合方大長公主二嫁之時的份例添置”,戶部還特意去翻了翻合方大長公主二嫁時候是什麼份例——不盈不虧。
故而纔敢放心大膽地拿等價的東西去換上原來的。
“是前年山東洪澇的時候遭的災...”那人邊回話邊透過屏風想瞧方皇后的神『色』,“那時候衛國公世子正纏綿病榻,高青的地兒又隔得遠,估『摸』着應邑長公主也沒這個心思去管那起子雜事兒。”
方皇后幾下看完,將冊子遞給安靜坐在身旁的行昭,擡擡下頜示意她也看看,邊說:“可見應邑長公主不是靠着這萬畝良田過活的。通州的地界兒好,靠近定京,這幾年的地價是成番往上漲,京城裡頭的有頭有臉的人家也都在通州置地辦產,可也已經是千金難買了。都置辦給了應邑長公主,等歡宜公主出嫁的時候,又拿什麼來置辦?難不成置辦到福建、湖廣那邊去?”
那人一聽方皇后這番話,明白幾分了,心裡頭無端想起前些日子京城裡頭傳得沸沸揚揚的那則傳言。
難不成果真是因爲應邑長公主不守『婦』道,這才讓皇上急急匆匆將她給嫁了,連帶着對那長公主的態度也淡下來了?
這才反應過來,原來皇家這是要按照合方大長公主三嫁時的份例嫁應邑!
連忙屈膝,誠惶誠恐地認錯。
“皇后娘娘所言極是...實屬臣等思慮不周...”
行昭捧着冊子一頁一頁地翻,耳朵邊聽那人連忙請罪,心頭哂笑,認錯認得這樣快,倒是個能屈能伸的。應邑的嫁妝沒什麼好看的,添添減減,大概的價值和頭一回嫁的時候差不離。
方皇后發話:“六月初六沒幾天了,庚帖也換了,小定也下了,你總要在擇屋的時候把嫁妝拿出來吧?難道要叫定京城裡的人都看皇家的笑話不成!”沒說還冊子,蹙着眉頭又讓林公公去送那人出門子,再派了人去慈和宮瞧一瞧顧太后,側首和行昭說道:“顧太后可不是個會忍氣吞聲的人,這次咱們這樣整治應邑,她只派了人把應邑接回慈和宮就沒了音信,倒叫我心裡頭慌。”
行昭也覺得奇怪,想了想,正要說話,就看見蔣明英進來通稟:“臨安侯夫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