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前一步,看着城門樓下千軍萬馬,身上巍然不動,臉上全無一絲害怕表情,那巍如泰山模樣,便是能與帝君同登泰山祭天之人應有的模樣。
秦笙看皇后這般模樣,心中頓時沒了底氣,只是兵馬在後,容不得他退下一步,只是對上皇后的眼……那一眼,卻足夠讓他心驚膽戰了。
並非皇后的眼神有多可怕,那眼神非但算不上可怕,甚至與可怕沾不上一點邊,只是那眼神空茫而平靜。城門樓下兵馬雖說不上是千軍萬馬,可洋洋灑灑、厲兵秣馬,甚是可怕,可皇后看他們的眼神,卻彷彿是在看一堆堆毫無生氣的白骨。
皇后只說了兩個字,大皇子臉上的冷汗,便不知不覺地下來了。
那兩個字微帶怒意,卻不喧囂,皇后的嗓音也不尖銳刻薄,可這平平常常的兩個字,卻讓秦笙半點底氣也沒有了。
“大膽!”皇后對着秦笙質問一句。
秦笙胯下黑馬不安地打着響嚏……
“清君側?你清的是帝君的清側——你莫非是在指責你父皇昏庸,才容那奸人在旁卻不加誅殺。你父皇只是病了,眼看不到,聲說不出,可他的心,可沒有瞎!”皇后那不大的聲音聽在秦笙耳朵裡,卻是如躁雷般炸響。“你今日做的樁樁件件,你父皇都看在眼裡,如今你後悔,還爲時未晚。”
皇后先是質問,再是勸道,循循善誘,倒彷彿秦笙若此時浪子回頭,真能免除罪責一樣。
秦笙遲疑。他一向極聽麗妃的話,此番謀反,也大約是麗妃拿的主意。而這清君側的藉口也找的好,只是不是他們兩個想出來的。秦笙手下有一謀士,出了這個主意。可那謀士卻未告訴他應對方法,他也算是個老實之人,不懂變通,如今皇后這樣一問,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便只好愣在那裡。
可千軍萬馬跟在他身後,哪裡由得他愣住。
“帝君是聖人,可也是人,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帝君有過,便才需要我們這些身邊人爲帝君除惡扶正,方是人臣本色。”一個女人聲音從大軍之後傳來,大軍又自顧自地分開,只見一位宮裝麗人從大軍之中踏她而來。
她約摸三十多歲,穿着一件水綠色長衫,長衫上繡白色蝴蝶翩翩起舞,彷如活物。長衫飄飄,衣襬搖搖,那麗人踏着白馬而來,帶着一股淡雅的香……她臉施粉黛,眉梢眼角的眼線微微上揚,勾出一個動人的弧度,脣上點着定點粉色胭脂如梅花。
——不是麗妃是誰。
“我兒是臣子。是子,也是臣,臣之本色,便是正超綱,匡社稷,如今社稷安危,便在旦夕,我兒便是不願大赤再做沉淪,才揮淚出兵圍剿帝君身邊佞臣。”說罷,那麗妃竟還抹起了眼淚,只是眉梢眼角濃黛未弄花一點,掌心也無多少水漬。
見麗妃如此說話,皇后臉上也終究是有了一些怒意,她往前走了一步,那素白的手掌拍在城門青石板上,不多時,那素白手掌便殷紅一片。
皇后震怒,衆人跪地。大氣也不敢出一下。安福跪在皇后身邊惶恐卻又關切說道:“皇后娘娘,且莫動怒,氣壞了身體,如今……這可怎好……”
皇后聽完,微微皺了皺眉,便是退後一步,將那殷紅手掌收進袖子之中。她看着金步門下母子二人,便是嘆了一口氣,低聲問道:“你們所謂帝君身邊的奸人,又是誰?”
說完,便是朝身後跪着的男男女女招了招手,示意他們起來。
那麗妃嬌笑一聲,說道:“此人乃是帝君身邊極親近的人,那人下毒謀害帝君,可帝君哪怕知道這件事情,也是決計捨不得怪罪那人的,可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如今帝君病癒,卻難保那人不在犯下弒君之罪,故我兒才忍痛領兵殺入皇城,只爲將這駐留在帝君身邊的毒瘤拔除!”
她口口聲聲說那人是“毒瘤”,是“謀害帝君的兇手”。
可那人是誰,她卻終究沒有說個明白。
靖榕微微擡頭看着皇后臉色。如今乃是秋天,皇后臉是微微圓了一些,更顯富態,只是那張圓潤的臉上,雖無怒意,卻也無多少高興表情,聽到麗妃說了這樣的話,嘴邊竟是露出一個淡漠的冷笑。
冷笑?
皇后一向是寬厚大氣之人,她可以開心的大笑,可以嬌羞一笑,也可以不笑,但決不可以冷笑,冷笑,那是尖酸刻薄的人才會有的笑,可皇后,如何能是一個尖酸刻薄的人呢?可皇后非但如此笑了,還不多加掩飾。
“若此人真是在帝君身邊,帝君便是知道,卻又不捨得,可衆家大臣卻不是瞎子,如何能不開口明說呢?滿朝文武,忠君愛國者甚衆,莫非會爲了那一個人,而將他們的嘴巴牢牢緊閉嗎?”皇后又是反問。
唯有昏君之朝,羣臣纔會只說一種話,只有一個基調。可慶隆帝,不是昏君,他的朝堂之中,有迂腐之臣,有謀略之臣,有狡詐之臣,有耿直之臣,便是有這樣的形形色色的朝臣才構成了整個繁華大赤。
若是羣臣之中知道有這樣的人存在,那反對的聲音,決計是會傳到帝君耳朵裡的。
聽完皇后問話,麗妃卻是搖搖頭說道:“那人非但極得帝君寵愛,且位高權重,衆家大人雖是知道,可恐於自家身家性命,便是敢怒不敢言,故而未有什麼聲音傳到帝君耳朵裡。”
皇后聽完,嘴角邊那冷笑卻越發的明顯了。
“我倒是要聽聽,你所謂的謀害帝君身體的奸人到底是誰?你這樣師出有名,想來是想坐實那人謀害帝君的身份了。我倒是洗耳恭聽,若是此爲事實,我便打開這金步門大門,放你們一行人進去,去將那奸人剷除,也好去了你們一塊心病,若是不是……”皇后看着麗妃,眼神淡泊,看不出什麼怒意,言語裡面也無什麼波瀾,卻彷彿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已。
“若只是你們興口開河,口中雌黃,那麼,便休怪我不客氣!”皇后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