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箏離開後,靖榕自然也是告退了。
——太后本來也只是爲了要找一個說話的人,想來與秦箏說完話後,她有很長一段時間是沉默的。
她也曾試着去皇宮之中找過秦蕭幾次,可秦蕭的住所卻是空空蕩蕩的,什麼人都沒有,而曾去服侍過柔妃與秦蕭的人,也彷彿人間蒸發一樣,一個也找不到了。
秦蕭去了哪裡……
這個謎是靖榕無論如何也解不開的。
而柔妃死後的那一天,她也曾去過她嚥氣的那個房間,除了房樑上那根飄飄蕩蕩的白綾外——這個房間,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柔妃爲何而死,靖榕不知道,可靖榕知道的,她的死,必然和秦箏有些關係。
直到有一天,文音來向靖榕告辭的時候,靖榕的臉上,才終於出現了一個不一樣的表情——自帝君死後,她活的彷彿魂不附體一樣,原本臉上的表情就不是很多,如今,卻更少了。
文音帶來的,也不知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可在靖榕看來,這絕對是一個好消息,一個大好的消息,可文音卻是哭喪着臉,一進門,這臉上的淚水就彷彿倒豆子一樣,一顆一顆地落下來……
“怎麼了?”靖榕擔憂地問。
“帝君要派哥哥去駐守南疆。”這是要將文楊貶到邊陲之地嗎?可若是要貶,爲何不貶到大赤與胡國交接的邊城之地呢?那裡比之南疆,纔是說不出的荒涼。
南疆雖是有瘴氣肆意,可駐守之地無戰事,無荒野,乃是一片山明水秀之地,與其說是貶,倒不如說是隻是將人調離而已。
“這算是好事。”靖榕將心裡的話說出,可文音卻是哭的更大聲了。
“什麼好事……我要離開靖榕了……我可能永遠永遠都見不到靖榕了……”文音一邊說,一邊哭,雖是說的斷斷續續的,但裡面那悲痛的意味,卻是清楚明白。
“你可離開皇宮?”靖榕關切問道。
“哥哥去向二……帝君請了旨——我未有子嗣,未承歡寵,他便求帝君讓我與他一起離宮……”
“帝君準了?”靖榕口中,有一絲她都未察覺到的欣喜。
“準了……”文音帶着哭腔說道。
靖榕聽完之後,沉默一陣,便是走到自己後面房間裡,從梳妝檯中拿出一個盒子來,最後慢慢走到文音面前,將那個盒子塞進對方手裡。
“靖榕……你這是……”文音擦了擦眼淚,不解道。
靖榕又替文音擦了擦未擦乾淨的淚水,這般回答道:“一些避毒的藥物,對蠱術極其有用。”
靖榕終歸算是陸廉貞的女兒,一些尋常用得到的珍貴藥物也是有的,她將自己私藏的藥物送給文音,也不過是爲了讓對方在那裡過的更好而已。
“靖榕,你不留我嗎?”文音看着自己手中那樸素的盒子,這樣支支吾吾試探問道。
她太怕靖榕說出一個是字了。
可……
“我希望你在那裡過的好……皇宮終究不是什麼好地方……雖然錦衣玉食的,可卻沒有了最珍貴的東西……想來也是不開心的。”靖榕雖未說一句捨得,也未說一句不捨得,可文音聽完,這臉上本來已經止住的淚,卻流的更多了。
“可是我捨不得你……你對我這樣好,就像我的姐姐一樣……我出去了……那你怎麼辦?”
靖榕搖搖頭,輕輕擦拭了一下文音臉上的淚水,淡淡說了這樣一句話:“我啊,終究是陸廉貞的女兒。”
……
將文音送走之後,靖榕的臉色,更不好了。
以後,她真真正正的,是一個人了,再無牽掛,再無念想,再無在乎的事情……
這分明是一個最好的狀態,可她的心裡,卻彷彿有了一個空空的洞,這個洞,任由風颳過……風聲空落落地在心裡迴響着……卻沒有終止的痕跡……
陸廉貞失蹤了……文音走了……那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她分明知道,文音走了,是一件好事——可她又是終究騙不過自己的心……
一個飢餓的人,嘗過了飽的滋味,這飢餓,就越發的難捱了,一個孤單的人,嘗過了被人惦記,惦記別人的滋味,就越發的無法忍受孤單了。
靖榕看着自己在微微顫抖着的指尖,不斷地告訴自己,冷靜,冷靜……
她又不斷的告訴自己,文音走了,乃是好事——秦箏能如此快的繼位,非但因爲秦笙被貶爲庶民、秦蕭眼睛瞎了,也是因爲他有文楊的幫助。
而文楊之所以會幫助他,乃是因爲文音在他手裡。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文楊是一個何其聰明的人啊,知道秦箏繼位之後便不再需要他了,便想辭退自己御林軍統領的位子——若是秦箏先行動手,恐怕他連一絲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可好在,秦箏還算是半個良主。雖是未同意文楊辭退御林軍統領的位子,甚至將人貶到了南疆,但到底,將文音放了出去……
這兩人,一個不再是御林軍統領,一個不再是大赤皇妃,他們終於有了自己的身份,一個,是文音的哥哥,一個是文楊的妹妹。他們終於可以像兩個普通人一樣,對着對方肆無忌憚地微笑,不需要再恭恭敬敬地對着對方,說着違心的話,做着違心的事情。
也許在南疆,文音還能找到一個自己的良人……
她的年紀不大,正是如此清華正茂的時代——不能如一朵不再盛開的花一樣,漸漸凋零在這深宮別院之中。
所謂孤寂——她一個人忍受,便夠了……
她如今不過豆蔻年華,卻不知道爲什麼已經有了一股死水無瀾一般的心境……尋常人在她這樣的年紀,只需要肆無忌憚地笑,肆無忌憚的哭,便夠了。
可……
她是陸廉貞的女人,她是天下第一儈子手的女兒……便理所應當要經歷比別人更多的事情,遭遇比別人更多的痛苦……
但……
她不後悔……
若是沒有了這個身份,她又如何存活到現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