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榕與郝連城深兩人都沒有回答阿橙的問題。
——他終究是個孩子,若是知道自己的父親並非消失而是被殺死之後,會做出什麼衝動的事情呢……婦人的丈夫阿和在大庭廣衆之下被殺死,可卻無一人敢阻止……
——整個村子裡的人,都是幫兇!
他們眼睜睜地看着阿和死去,卻沒有一個人開口說上一句話。
只是因爲他們怕死而已……
害怕那暴斃的厄運降臨到自己身上……
“姆媽只是眼睛裡進了沙子而已……沒事的,沒事的……”婦人摸着阿成那略有些乾燥缺水的頭髮,這樣慈祥地說着。
靖榕看了阿成一眼。
阿成亦看了靖榕一眼。
——這兩母子,失去了自己的丈夫、父親,失去了自己的女兒、姐姐。但因爲不得不依附這這個村子而活,所以只能將自己的恨意壓在心裡。
若是……
若是他們有另外一個庇佑之地呢?
他們住在這片土地之上,便要守住這一片土地的規矩——這一片土地的規矩,便是你要住在這裡,就需要每五年選出所謂的“聖女”,將“聖女”趕入沙漠之中,若是他們乃是天意的下一任通天塔的主人,那麼,他們便會遇見通天塔,但如果他們不是通天塔的主人的話,那麼,他們的下場,只有一個,死……
每一個人都恨着……
恨着這片土地……恨着將自己的孩子剝奪的這個規矩……
但他們又怕着……就像婦人與阿橙一樣,又害怕失去這片土地的庇佑,失去在沙漠之中賴以生存的權利。
所以他們即使恨着,但依舊咬着牙,每五年選出幾位聖女,將這幾個年幼的孩子,送到沙漠裡去。
要想讓其他人不再失去他們的孩子,那便只有阻隔這一儀式,而將這儀式停止,只有讓他們不再需要這片土地的庇佑,而讓他們不需要這片土地的庇佑,那便需要爲他們找到另一片可以居住下來的場所。
而這片土地上住了將近千餘人,這一千人想要安然地活下去,不受到戰火的侵蝕,不受到他人的侵害……又是一件何等困難的事情啊。
“阿成,替我問問,這下一次選出聖女的日子在什麼時候?”靖榕這樣對阿成說道。
“你難道是想……”他剛剛一開口,可看到靖榕如此堅定的眼神,到最後,卻也不做什麼勸解了——他將這話說給阿橙母子聽後,得到的回答是……
“三天後……三天後村子裡就會舉行選聖女的儀式……”
郝連城深看着靖榕,而靖榕,則只是盯着自己指尖上的漩渦——她的十個手指上,都有漩渦,一個指鬥都沒有……都說漩渦越多,福氣越多,那她可能就是一個極其有福之人了。
可她的運氣,想來在小的時候,已經用光了——本來可能她是要死的,可是,她用光了她的運氣,所以她活了……
——這一切,只是命運在作祟而已。
命運嗎……
她看着自己蒼白的指尖發呆……
自己在年幼的時候遇見陸廉貞是命運,年長的時候遭遇宮廷之禍是命運,後來與秦蕭流落沙漠之中是命運,如今與郝連城深一同進入這沙漠中的村子是命運,遇見這一對母子,是命運……
——否則爲什麼會在十年後的今天,他們流落到這個村子後的今天,便是快要舉行儀式的日子呢?
可是啊,陸廉貞曾告訴過他,會向命運屈服的,乃是最懦弱,最無用的人——他的一生,都在與一個預言做着抗爭——那個在他年少之時,一個盲眼的算命先生做的預言:他可以活的很久很久……可是,他這一輩子,在這片大陸上,都找不到一個會愛他的人。
如今陸廉貞已經年逾三十了,雖然歲月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一絲痕跡,可靖榕想到自己再一次見到陸廉貞的樣子——雖然他還是銳利的像一把刀,可這把鋒利的刀的刀鋒,已經開始頓了……
她將自己的拳頭收緊,將那蒼白的指尖藏在掌心之中。
若是……
若是他們來到這裡乃是命運的驅使……
那麼,命運讓他們到這裡來,是爲了服從命運,抑或是,打破命運呢?
……
三天後。
……
每一個選出聖女的夜,總是這樣,沒有風,沒有月,只有漫天的烏雲,天氣總是這樣陰霾而蕭瑟,而人們的臉色,也彷彿天氣一樣。
十幾名少女被齊聚在村子裡的廣場之中,他們腳踩着光滑的石板,一步一步被圍在了人羣中,他們大的有十幾歲,小的只有六七歲。
有些少女臉上帶着堅毅的表情,有些臉上帶着淚痕,可更多的表情,卻是茫然……
她們不知道自己要遭遇什麼,而他們的父母也並沒有告訴他們會發生什麼……她們可能從別人的嘴裡依稀聽過什麼事情,可是他們卻拼湊不出個所以然來。
但……
那些被選爲聖女的姐姐們,卻從沒有一個回到過村子裡……
這意味着什麼呢?
他們懵懂的思想思考不出太多的東西,只是覺得今晚,自己父母,自己的鄰居,自己認識的人,他們的表情,格外的可怕,也格外的悲傷……
“叮鈴……”
隨着一聲清脆的鈴鐺響聲,人羣散開一條道路來,一個佝僂着身體的蒼老男人出現在人羣中,他已經很老很老了,老到已經完全挺不直脊背了,可人們對他的態度,依舊恭敬的很,甚至跟在他身後的存在,也不敢走的離他太近。
那個佝僂而蒼老的男人,臉上帶着一個白色的面具。
是的。
白色。
純白色的,上面沒有一絲裝飾的面具,彷彿一塊白色的麪粉一樣,覆蓋在他的臉上——面具上面,開着兩個黑乎乎的洞,爲了讓他可以看清楚眼前的路——可那兩個洞,卻彷彿兩張嘴一樣,吞噬着什麼東西。
“大巫師。”所有人一齊這樣低聲說着。
那大巫師拄着柺杖,柺杖上掛着一個金色的鈴鐺,每走一步,那鈴鐺都會發出極其清脆的響聲。
“叮鈴……叮鈴……叮鈴……”
當他走到衆人圍成的圈子之後,原本站在圈子中央的少女,一個個都跪在了他的面前……
隨着他念了幾句怪異而不知語調的詞句之後。
儀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