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誰……到底是誰殺了我的夫君!”靖榕那捏着匕首的手,便是青筋直冒,眼中又燒着怒火,只可惜兩眼有淚,卻是又悲又怒——她原來便是一個冷心冷面的人,可是在陸廉貞手下被訓練了幾年,爲了活着,殺人是家常便飯,而說謊演戲,便彷彿只是吃一頓放那樣的簡單。
——她不喜歡說謊,卻是不得不說謊,且能將一個謊言說的這樣從善如流,能夠騙過別人,也幾乎騙過了自己,而當她哭的時候,卻是想到自己與阿成,竟然真的流下了幾滴真淚來。
“你的武藝高強,人又聰明,難道不明白是誰下的手嗎?”廖先生便是這樣問道。
“哈圖!”靖榕這樣憤憤說道,說道他的名字的時候,便是咬牙切齒,恨不得將對方身上的肉咬下來的模樣。
“是了,便是這南詹部的族長,哈圖。”廖先生看着靖榕模樣,便是嘴邊有了一絲笑,他摸了摸自己的美髯便是這樣說道,“既然哈圖死了,那你的仇也就報了,自然是不需要再來找郡主的了。”
他的目的,自然是要將靖榕打法走的。
他此時已經想過,這靖榕說的便只是一個藉口而已,他不知道對方的真假,卻也不願意在司圖瑕眼前明着殺人——這司圖瑕雖然笨,但若是見了自己殺人模樣害怕自己,露了怯,對自己生了防備便不好了——且既然靖榕要演,他便自然陪着對方演下去便好了。
無論真假,他便只有一個目的,那便是讓靖榕快些離開。
這離開之後的靖榕是死是活,自然是與他沒什麼關係了。
“哈圖死了,可他是孫女,卻沒有死!”靖榕咬牙切齒說道,像極了一個因失去丈夫,而將自己的怒火嫁禍給別人的女人,“他殺了我丈夫,殺了我最親近的人,如今只剩我一個人留在這世上……我自然是要殺死他親近的人來報復的……如今便是隻有我一個人,我也不怕了!”
廖先生想讓靖榕走,而靖榕偏偏就不走。
他說出藉口讓靖榕下,而靖榕卻偏偏不下,非但不下,還說出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必然要找出卓雅的藉口。
“看來夫人是一點也不死心了。”廖先生臉上原本帶着笑意的表情一下子就消失了,便是嘴邊露出了一絲陰狠的表情,這樣對靖榕說道。
“我便是連死都不怕了,這人不怕死了,心就也死了,如何說得上是不死心呢?”靖榕這樣反問道。
“夫人武功很高,我是知道的……”廖先生這樣說道,“夫人能無聲無息潛入府中,且挾持郡主,想來是有一番本事的。”
靖榕看着廖先生,不發一語。
“只是夫人爲親近的人願意捨棄性命,便是也要殺了郡主……可我們族長,卻是郡主的夫婿……郡主雖是未過門,卻是未來的族長夫人,這族長夫人豈能在自己的領地之中,被夫人殺死呢?”廖先生摸了摸自己的鬍子,對靖榕這樣說道。
——藉口。
是了,他說了一個冠冕堂皇要殺靖榕的藉口。
就像在那沙漠之中一樣。
——廖先生有一個奇妙的習慣,他吃飯之前,喜歡洗手,若是沒洗過手,他便寧可不吃飯,就像殺人一樣,他殺人也喜歡先找一個藉口,若是沒有藉口,沒有理由,他寧可不殺人。
而如今他便是爲了殺靖榕找了一個極爲冠冕堂皇,極爲動聽的理由。
——你要殺卓雅,可是她卻是族長的夫人,有人要殺族長夫人,這便是與整個藍解部爲敵,與整個藍解部爲敵,便有將人殺死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我來了,便沒想過走,便是死,我也不怕了!”靖榕這樣說道。
聽他這樣說,廖先生卻反而露怯——他是一個聰明人,卻是一個膽小怕死的聰明人,聰明人若是膽小怕死,總會活的久一些的,故而他所在的沙匪全部被殺了,可他卻活了下來,非但活了下來,甚至還成了藍解部族長的座上賓——這便是他膽小多疑的好處。
他在這上面得了好處,便自然不會改。所以當靖榕這樣妥妥當當說着幾乎領死的話語的時候,他卻反而覺得對方乃是在耍詐。
“夫人不怕死嗎?”廖先生原本可以動手的,可是他卻遲疑了。
“我說過了,我便是連死都不怕,早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莫非是先生怕了?”靖榕捏了捏手裡的匕首,這樣說道。
雖然她嘴上說着領死的說法,可手上的動作,卻分明是負隅頑抗的動作……
難道她是有什麼殺招嗎?莫非她是想在與衆人搏殺之間,做一些什麼其他動作?莫非其實她並非只有一個人,而是有許多人與她裡應外合?難道……
“死,自然是不可怕的。”廖先生的眼珠子,轉了一轉,便是這樣說道,“比如這火。”
他從一個人手裡接過火把,比了一比。
“比如這火,是可以燒死人的,可若是要將人燒死,卻是要花費很大的功夫的。我記得這胡國有一道名菜叫活烤嫩羊,便是將這剛剛出生纔沒幾天的小羊羔全身灑滿香料丟進這燒的紅紅的果木之中。爲防這小羊從炭火之中逃出來,便需要將這烤爐事先加高、加固,這小羊在火堆之中叫的越猛烈,越悽慘,這一道活烤嫩羊便是做的越美味,越好吃。”雖是一道名菜,這周圍的胡國士兵卻沒有多少人真的吃過,乃是因爲其殘忍程度比之這美味程度來的更聲一些,所以不會有很多人真的去嘗試。
這身邊幾個胡國士兵見廖先生這樣說,便是有幾個聽的白了臉色,又是有幾個發了冷汗,還有幾個張嘴欲嘔。卻是廖先生這個說的,與靖榕這個聽的,乃是巍然不動。
廖先生不動,乃是因爲他敢說,便是不怕,而靖榕不動,乃是因爲比這更殘忍的事情,她都經歷過了。
見靖榕這幅模樣,廖先生的心裡,更是沒了底。
“你們將此人圍住。”看着靖榕這幅模樣,廖先生下了命令。
這羣士兵原來還在不適,只是聽了廖先生的話後,便是穩了穩心神,整齊劃一地邁着腳步,來到靖榕身邊,將人圍成一個圈。
因是此時天色暗了下來,他們手中個個拿着火把,便是將這一圈都照着火亮。而靖榕這站在這一個火全裡面,而廖先生則站在這個火圈外面。
“夫人覺得自己此時像什麼?”將此時場景,廖先生便是這樣開口問道。
靖榕搖了搖頭,卻是假裝不知一樣,這樣回答道:“我不知道自己像什麼,還請先生明示。”
廖先生知道靖榕在裝傻,只是也不說穿,只是這樣說道:“夫人可還記得我剛剛說過的,那活烤嫩羊的做法?”
靖榕想了一想,便是回答道:“我只當先生年紀不大,卻沒想到先生這般健忘,分明先生剛剛纔說過,怎的就會覺得我忘記了呢?”
她一陣冷嘲熱諷,卻也不單單只是情緒發泄而已。如廖先生這樣的人,若是剛剛靖榕露出了一絲怯意,怕是他便會毫不猶豫下令將人砍殺吧。
可此時靖榕非但不怕,甚至還這樣冷靜地說出了這一番話。如廖先生這樣多疑的人,自然是會想一些別的事情的。他一想多了,靖榕便有機會逃出生天——可她此時想的,卻不只是逃出生天而已。
“夫人既然不懂,那我便是來說個明白吧……夫人此時,可是像這活烤嫩羊裡的那隻小羊一樣。”廖先生臉上帶着陰狠的笑意,便是這樣說道。
“先生說錯了。”在那廖先生說完之後,靖榕便是這樣反駁道。
而廖先生臉上果然露出了遲疑的表情。
“我哪裡說錯了!”廖先生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不耐煩的表情,便是這樣說道。
“這活烤嫩羊裡的小羊身上,可是塗滿了調料的。且這小羊若是想要被做成活烤嫩羊這道菜,便是在那母羊懷孕的時候,就被註定了,那小羊在被懷着的時候,母羊就吃着最精細的草料,以保證那小羊被生出來的時候,肉質比一般羊羔更鮮嫩……”靖榕這樣說道,卻是把這活烤嫩羊的其中一道工序,說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這道工序,卻是廖先生所不知道的。
廖先生曾有幸吃過這一道菜,便是才知道了這道菜的做法。可這做菜之前的步驟,他卻一點也不知道——而靖榕卻知道,這邊讓廖先生對靖榕產生了一種極爲奇妙的感覺,他似乎是怕,可卻又對她產生了一點興趣。
陸廉貞尚未殘疾的時候,乃是衆人爭相巴結的對象,便是有人以爲他爲人陰狠殘忍,便是做了這樣一道菜諷刺他——那時候陸廉貞尚才做了鳩閣閣主,而靖榕亦是不大,而陸廉貞威望尚未樹立,於是那人想要殺雞儆猴,做給陸廉貞看。
卻沒想到陸廉貞在宴席之上將這做活烤嫩羊的步驟一步一步說了出來。說完之後,便是將那人身邊所有的守衛輕而易舉撂倒,然後,將那一整隻活烤嫩羊都塞進了那人的嘴裡。
讓那人在後半輩子裡,見到了羊都會害怕。
——卻也是這道菜,讓靖榕又勾起了對陸廉貞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