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假期後的第一天,學校突然出乎預料地召開了一場大三年紀暨1992級全體學生會議,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個會議稱得上是張揚的個人表彰大會。
但表彰方式和產生的效果,讓張揚如坐鍼氈。
會議在學校大禮堂舉辦,沒有主持,沒有開場,沒有表演,張揚他們入場坐好之後,很快看到一個衣冠整潔的老頭走了上去,站在舞臺中央,握着話筒,看着並不知道爲啥召開這個會議的黑壓壓的學生們。
“有些同學可能還沒見過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唐子羽,是你們的校長。”
“今天這個會有點突然,因爲學校沒有這樣個慣例,但是我在上學期末就已經決定的,之所以等到今天才召開,是爲了讓大家能好好地過完剛剛結束的國慶假期。”
“我希望大家這個假期能過的比較開心,因爲我接下來說的話可能會讓你們不再那麼開心。”
“你們是華興大學的1992級,從1921年改元算起,你們是第七十一屆學生,今年剛入學的新生還不清楚,但算上93級,共七十二屆學生,一點不誇張,實事求是的說一個事實,你們是最差的一屆。”
全場肅靜,鴉雀無聲。
“我爲什麼這樣說呢?不是你們的成績不好,也不是你們經常做壞事,都不是。”
“一位教育界的前輩說過,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我想你們應當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但這說的是師資力量,一所大學,要有好的設備,也有好的教師,但這就是一所好的大學了嗎?”
“華興有很好的設備,很好的教師,很好的環境,我說句有點狂妄的話,整個世界上,在這方面超過華興的有,但不多。”
“那我們爲什麼能享受到這樣的待遇呢?那些設備,有的一臺就要幾百萬,許多導師也有很崇高的地位,包括我們的環境,這些建築,這樣大的一塊地……憑什麼給我們呢?”
“是你們每年交的那些學費能買到的嗎?”
“你們或許有很多同學,他們也上大學,他們交的學費不比你們少,甚至有的要更多,多很多……他們卻沒有這樣的環境,這樣的設備,這樣的導師。”
“爲什麼?”
“你們要想一想,爲什麼呢?”
“因爲你們考的分數比較高,因爲你們更優秀,那你們就能交同樣甚至更少的學費,享受好的環境更好的教育,爲什麼呢?這裡面的邏輯是什麼?”
“因爲!所有人,從百姓到國家,都默認了你們以後會更優秀!會做出更大的貢獻!所以國家從國家收入裡面每年按億的撥款!纔有你們花更少的錢享受更好的環境,爲的是有一天你們走出校門後,能做出回報!”
“華興走出過很多學生,在方方面面做出過許多傑出的貢獻,劉旭、楊楷、梅拾午、蔣承業、陶磬、從戎……這都是你們從小就聽過的名字,也有一些是瞭解相關知識才知道的,但縱觀整個華夏近現代史,你們能看到很多從這裡面走出去的學生的名字。”
“現在也有不少,像趙岑、康清怡、馬步齊、常北……都是從學校裡面走出去的,做出了傑出貢獻的人物。”
“他們這些,以及許許多多你們沒聽過的人,才撐起來了現在的華興,纔有了你們現在的待遇。”
“不說這些離你們比較遠的人,我們說說近一點的,你們是92級,我們說說92屆,你們走進校園,他們走出校園,從某個角度來講,這也算是一種傳繼,當然他們中很多並不是真的離開學校,只是離開本科,繼續深造。”
“這一屆一千零四十八個學生,我能找出不下餘二十個你們以後在各個行業肯定會聽到的名字,王雨薇,去年我們學校剛剛發射的「鏡月」號衛星主要參與者之一;周欽,大三入選鴻蒙公司天才少年計劃;陳濤,現在正跟導師一起研究碳基材料,這是未來第四次工業革命的主要領域之一;沈杭,你們目前可能正在使用的手機上點外賣的軟件,他是創始人;何子畫,剛剛完成了自己的個人獨奏音樂會;王飛……”
老人顯得有些絮叨地在臺上數了好些名字,“就連你們下一屆的學弟學妹們,也有幾個已經展露出來了這樣的勢頭,李詩詩、楊晨、肖剛、鄭天諭……”
“你們呢?”
“我數來數去,就只能看得着半個,之所以說是半個,是因爲這位同學哪怕不來華興,也不會影響到他的才華和成就,實事求是的說,他比我這個校長厲害,不僅僅是現在,過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大家也會記得他,不會記得我。”
“大家都已經知道他是誰了對吧?”
“但有他一個,不能代表你們所有人,我看到有好多人,網上啊,媒體啊,都在說張揚是天賦異稟,對吧?都這麼說。”
“可你們不能這樣想啊,中國有多少學生?全世界每年都有多少報華興?我們每年錄取多少人?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比旁的也就算了,比天分……你們自認不如人嗎?”
“我在想你們這一屆有什麼出彩的學生的時候,想了很久,找不出第二個名字來……這裡是華興啊,找不出第二個人!孩子們,華興什麼時候出現過這樣的狀況?”
“也別怪說張揚的光芒太耀眼啦,他什麼都做,什麼都做得好,把我們都遮住了,連老師都遮住了……不是這樣的,這個世界很大,這個時代更加恢弘,哪怕你們所有人都大放光芒,也容得下。”
“你們在這裡走過的每一塊土地,一步路,一株花草,都有先賢曾經留下的足跡,你們在這裡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外面許多人的夢想,孩子們,好好珍惜吧。”
“華興沒有校訓,只有一塊碑,我希望你們離開學校的時候,都能去那塊碑前去看一看。”
“好了,解散。”
久久無人動,老人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黑壓壓的人羣,嘆息一聲,也未在說什麼,轉身下臺。
陸續有人開始起身離開,張揚先去林依然那兒找到了她,她的舍友笑着打趣道:“你家的半個來啦。”
能進入華興的,哪怕在這裡再如何普通,心裡面又怎能沒點驕傲?老頭子剛剛在臺上的講話可謂深深地刺激了在場絕大多數人,是不是就此奮發圖強不清楚,但肯定都記住了張揚。
張揚這會兒可謂「萬衆矚目」光環加身,一路上已經承受了許多注目禮,這會兒也只笑了笑,寒暄幾句後,便與林依然一塊牽着手離開。
“被當衆表揚的感覺怎麼樣?”
“不怎麼樣。”
張揚看她一眼,再次強調:“非常不怎麼樣。”
林依然鼓了鼓腮,再皺皺鼻子,張揚笑了笑問:“我們去哪?”
“圖書館吧,我要去學習,不能總被你遮擋住光芒。”
“你可別逗了,我們倆站一塊大家都看誰你心裡沒點數嗎?”
“反正校長這麼說的,我要發憤圖強,讓大家以後提起張揚,就說是林依然的男朋友,而不是提起林依然說是張揚的女朋友。”
“你怎麼跟張微說話一樣幼稚。”
“這不叫幼稚,這叫志氣!”
“稚氣不還是幼稚?”
“志氣怎麼就是幼稚啦?”
“稚氣嘛,當然是幼稚啦。”
“討厭!”
秋日時光轉瞬而過,十月底《天龍八部》完結,蕭峰自戕,在讀者羣衆引起了不小的波瀾,《神鵰》時大家找不到作者,這次張揚可沒辦法躲在「張牧之」身後看熱鬧了,被許多讀者私信、評論討伐甚至辱罵和威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讀者。
不過真正讀者對此不滿的自然也有,比如林依然,天龍三兄弟裡面她一個都不喜歡,反而頗爲欣賞段正淳。
“段正淳花心歸花心,但對待每個人都很用心啊,而且直到死的時候,也很有擔當,當然這不是說段正淳好,只是你其他人都太差了。”
“方丈不用說了吧?喬峰英雄歸英雄,兒女情長真的一點不懂,段譽就是個自以爲是的傻瓜,他真的喜歡王語嫣嗎?我看不見得吧,看了一副畫像,王語嫣又跟畫像比較像,就喜歡了,死纏爛打……王語嫣更是,自私涼薄……還有虛竹……”
“你看你寫的都是什麼人啊?連段正淳這種大蘿蔔都被襯托成好男人了……”
林依然雖然家教很嚴,但從小生活優渥,衆星捧月地長大,也沒遇到過什麼挫折,談過一次戀愛,也稱得上是無數女生羨慕的那種,浪漫、深情都不缺,因此多少有點完美主義。
有這一年多來扶貧的經歷,她已不算不知人間疾苦,但囿於經歷,許多事情上仍有點想當然,對相對現實的《天龍八部》,自然就沒有相對浪漫的《射鵰》甚至是《神鵰》那樣滿意了。
張揚笑道:“天龍八部,衆生皆苦,本來就不是寫浪漫的。”
“這是小說嘛,而且除了不會談戀愛之外,喬峰就很好啊,幾乎完美的大英雄……”林依然對喬峰的死倒不意外,因爲前面就已經看出了端倪,猜到也找他驗證過了。
事實上不止是她,在《天龍》連載期間,不論網上還是報刊評論,都有人指出接下來蕭峰可能會悲劇收場,大概率會死。
不過鑑於武俠是通俗小說,張揚又極深諳怎樣取悅讀者,究竟會不會這樣寫,仍然存疑,當結局出來,蕭峰真的以這樣悲壯方式死掉時,普通讀者大多不滿,而評論界卻衆口一詞都是好評,認爲蕭峰一死,人物形象再次昇華,稱得上是武俠小說至今最佳的英雄形象。
這種論調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輿論,不過仍有大批人不買賬,本來嘛,大家看武俠看的就是一個爽,結果你非要找茬,不罵你罵誰?有人罵都是給你面子,沒人看沒人罵才悲哀。
作爲曾經的網絡寫手,張揚自然深知這一點,也並未解釋,等着時間給出答案。
這次張揚沒有再例行休息,十一月五號週六,《笑傲江湖》正式連載,於他現在而言,武俠小說已經是輔助了,一方面給接下來的武俠劇打基礎,一方面給自己刷刷聲望,相對要隨性很多。
寒窗依舊佔據三大文學報銷量榜首的位置,但三家的總體銷量都在持續下滑,而與此同時,網絡上的訂閱量卻在節節攀升,尤其是手機客戶端,爲此寒窗特意優化了移動端的排版,讓大量的文字在手機屏幕上看起來要更輕鬆、簡明一些。
《笑傲江湖》主角令狐沖直到第五回才正是出場,前面出場的林平之又極有主角相,有俠氣、被滅門,簡直就是武俠小說的主角必備,因此這一回出來後,大多數人都相信他就是主角了。
至於反對者,則是覺「張牧之不會寫這樣俗套的劇情」,於是自然也有反駁,在俗套中寫出不俗來纔是本事,也許張揚這次就是想要證明這一點呢。
每次更新後看評論已經是張揚與林依然生活中的一部分,對這些自然也看到了,頗感有趣,卻也不會去花費更多的心思去關注。
六號是楊雨婷生日,不再像去年那樣大場面,只邀了幾個人到家裡,張揚大概沾了林依然的光,第一次走進了大院,見到了不少人,楚瑜的爸媽媽、楊牧的爸媽,包括楊雨婷的爺爺奶奶,以及身份特殊、已無實權但仍是某種象徵的楊雨婷的舅舅和舅媽。
跟這樣的人打交道,哪怕是私人場合,又哪裡能放鬆的下來,張揚深感壓力,可謂戰戰兢兢,林依然同樣如此,不過相對要更加從容一點,因爲她跟楊雨婷更熟,且蘇徽與楚瑜的媽媽、楊雨婷的舅媽都認識。
林依然自己對這事都不知情,還是從楊雨婷舅媽口中才得知,她與蘇徽曾是高中同學,也是當年《紅妝》雜誌最初的兩位創辦者之一。
近些年蘇徽與她少有聯繫,此後肯定發生過一些事情,她沒有主動說,林依然自然也不問,很親切地叫她“茗姨”。
兩代人很快各自聚成小圈子,楊雨婷顯得十分開心,十九歲生日到底意味着什麼,在場所有人都很清楚,見她難得開心,自然也都跟着開心,明面上的氛圍顯得十分輕鬆融洽。
楊雨婷這些天身體狀況不大好,因此生日宴也並沒有持續太久,張揚與林依然離開時還不到十點,她陪着楊雨婷喝了些酒,醉倒不至於,但能看得出來喝酒了,張揚擔心這樣回去惹她爸媽不快,還是先帶着回自己那兒,讓她先緩緩再回去。
車在樓下停住,張洪康先行回去,張揚與她攜手進屋,轉身關了門,一路都顯得十分清醒的林依然忽然含糊地咕噥一聲什麼,張開雙臂環抱住他,往懷裡面一歪。
“幹嘛呀?”
張揚有點好笑,一手抱住她一手打開燈,見她伏在懷裡面閉着眼睛,臉頰紅撲撲的煞是可愛,忍不住伸手捏捏,然後再把要湊過來的幾隻貓用腳撥一邊去。
林依然仰着臉看他,燈光下眸子水汪汪的,軟媚動人,撅着嘴巴道:“頭有點暈,你抱着我。”
張揚乾脆將她橫抱起來,好像還是第一次,有點不大習慣,林依然也“啊”低叫了聲,伸手摟着他脖子,眼睛眨啊眨地盯着她。
張揚低頭看她,她甜甜一笑,用腦袋在他身上蹭了蹭,閉上眼睛,輕輕地軟軟地叫了聲:“老公。”
“咦,今天這麼乖?”張揚有點驚喜,沒想到喝酒還有這樣的效果。
林依然睜開眼睛橫他一眼,然後又閉上,“本來就乖。”
“把你放哪,沙發上還是牀上?”
“隨你。”
張揚把她放到自己牀上,又去倒了杯溫水,林依然橫趴在牀上,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走過來,長頸鹿似的伸着脖子,張開嘴巴“啊——”地讓他喂,張揚只好嘆口氣,拿杯子喂她。
喝了水,林依然又要枕他腿上,張揚只好坐着把她腦袋抱到大腿上,然後一個仰着一個低着,看看,瞅瞅,親親,好一會兒,張揚放開她,看看時間,道:“醒了吧?我送你回去吧。”
林依然眸子忽閃忽閃地望着他,問:“這麼想把我送回去啊?”
“再不回去就把你吃了。”
林依然仰着臉看他,撅了撅嘴,翻個身伸手環腰抱緊他,張揚看着她衣領口雪白晶瑩的肌膚,忽然間心跳像是停了一下,手撫着她柔順的長髮,柔順喚了聲:“依依。”
“嗯?”
林依然依舊枕在他大腿上,輕輕側着身子,仰頭疑惑地看着他,張揚吞了吞口水,沒說話,把她抱起來親了親,林依然好一會兒才氣喘吁吁地推了推他,眼睛忽閃忽閃地問:“你想幹嘛呀?”
“你說我想幹嘛?”
張揚拿起旁邊的手機看一看時間,林依然也撐起上半身看了一眼,“十點二十了,我十二點之前要到家。”
“來得及,一個小時四十分鐘呢,很快……我是說送你回去的時候,可以開快點……”
他又抱着她親了親,然後放開,在燈光下仔細地看着她,林依然紅着臉回望着他,羞澀而疑惑地眨眨眼,張揚又吞了吞口水,盯着她問:“你確定你現在是清醒的嗎?”
林依然橫他一眼,輕輕咬了咬脣,“你不是一直都想……”
“呃……想是想,我……你沒喝醉吧?”
張揚忽然福至心靈,說了聲“等一下”,迅速跑出臥室,到書房拿了本書回來,隨便翻一頁,向躺在牀上的林依然問:“聽着啊,塞羅納博覽會德國館是誰設計的?體現了他怎樣的設計思想……”
他問完後,眼睛一眨不眨,熱切而期待地盯着林依然,林依然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盯着他,過了一會兒,書被扔到了牀頭櫃上。
再然後……
“哈哈!哈哈!你別……你出去,出去……”
“嘿嘿,嘿嘿,出去……還有你小白,別趴我衣服上,你掉毛……”
“誰讓你剛剛出去不關門的……”
“我……哈哈!哈哈!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