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們的判斷果然不錯,李寒露真的對我越來越主動了,每節課她都會笑容滿面地和我說說話,一年的疏遠和陌生,她突然的熱情讓我很不習慣。我不知道她是爲了什麼,是想挽回我這個朋友?還是突然懂得了我的好?還是,只是把我當備胎,作她失戀的療養藥?我感覺最後一個的可能性最大。算了,不管她爲了什麼,都不重要,反正我不吃虧,而且我曾經喜歡過她,現在那份喜歡依然存在一部分,和心上人縮短距離,不正是我想要的嗎?所以,即便是當她的備胎,我也心甘情願。
又一個週五的下午,我午覺醒來,喊起了鬧鐘響了三次的羅覺,然後和他一同去教二樓108教室上英語戲劇課。這是週五的最後一堂課,兩點開始,三點半結束,每週上這堂課同學們心情都非常好,因爲課一結束,週末就開始了。羅覺停在教室門口,四處張望,遠處的王靜向他揮了揮手,他一溜煙就跑了過去,原來他的學霸女朋友早就爲他佔了座位,我還真有點羨慕他啊,什麼時候也有個女生幫我佔座位呢。我笑了笑,悠閒地走進教室,在過道里踱着步,最後坐在我最熟悉的中間偏後的位置,外國的戲劇我不感興趣,坐遠一點方便開小差。
戲劇課的老師名叫曹雷雨,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我還以爲是個男老師,後來才知道我錯了。她是師大畢業的,英美文學博士,專攻戲劇,學識上肯定不用說,她一定勝過我們所有人,聽說很多外國劇本都是她翻譯的。她上課很風趣,經常把自己逗笑,有時候我們覺得根本沒有笑點,她卻笑個不停,不過她一笑,我們就跟着笑了,可以說她自帶笑點吧。她講課的PPT總是有很多字,我們做筆記非常方便,但有時候她會講得太快,PPT翻頁也快,同學們常常異口同聲說:“慢點曹老師,我們跟不上。”她應該有三十多歲了,卻一直揹着一個黑色書包,我想她是童心未泯吧,本來她就不高,一米五幾,還有點胖,加上黑書包,從背影看上去她真的很像箇中學生。
上課前十分鐘,曹老師來到了教室,嬌小的體型、黑色的書包,使她完美地融入了學生之中,如果不是因爲她去了講臺,我都不知道是她來了。她脫下了那熟悉的黑色書包,從包裡拿出了兩本書和一個U盤,然後她坐到了椅子上,啓動了電腦和投影儀,將U盤插上了電腦並打開了課件。她瀏覽了一遍課件,點了點頭表示沒有問題,然後她看了手錶,還有五分鐘才上課,她肯定覺得無聊,就和第一排的同學閒聊了起來。真的,她要是不在講臺上,沒人知道她是老師。
就在投影儀開機的同時,李寒露也進了教室,她戴了帽子,左肩吊着書包,雙手抱着筆記本電腦。她四處看看,與我的眼神有了一絲交匯,我急忙閃躲開,把目光投向曹老師,餘光卻依然關注她的動向。她在原地停了十幾秒,忽然邁開了腳步,朝我走了過來,其實從那扇門進教室,就只有一條過道,她不可能朝着別的方向。她每走兩步,我就默唸一句:“她沒有停下,還是沒有停下。”我相信有個可能:她又要坐在我附近,因爲大三開學這麼久,幾乎每節課都是如此,她要麼在我前面,要麼在我後面,要麼在我左邊隔一兩個位置,要麼在我右邊隔一兩個位置,她似乎想靠近我,卻又刻意保持距離。她離我越來越近,我也越來越好奇,她究竟會選哪個位置?
我就坐在靠近過道的位置,李寒露終究在我身邊停下,她問:“你裡面有人嗎?”
我只是搖頭,看着她笑容滿面。
“我要進去。”她開門見山。
於情於理,我都不可能拒絕,於是我起身離開座位,站進過道,讓她進去。我本來以爲,她依舊會和我保持距離,最起碼要和我相隔一個位置,所以我的書包就放在我旁邊的座位,我沒有拿開。然而,她把我的書包往右邊挪了一個位置,還把她的書包和我的放在一起,然後,她坐下了,她居然,挨着我坐下了,就在我右手邊的位置,她,坐下了。
我一下子就呆了。
她笑道:“怎麼了?你怎麼不坐,快上課了。”
我小心翼翼地就坐,看着她打開電腦,看着她的側影。我問:“你怎麼把我的書包放那麼遠?”
她應該聽出了我的言外之意,卻裝不懂,“不遠啊,你想要我隨手拿給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你幹嘛坐我旁邊?明明這麼多位置。”我假裝開着玩笑。
她卻說:“上課了,下課再說。”
曹老師開始上課,今天講的是近代英國的戲劇,李寒露聽得很認真,還用電腦做筆記,以前聽羅覺說過,李寒露經常和王靜一起去劇院,所以她們應該都很喜歡戲劇。我本來就不喜歡外國戲劇,加上李寒露坐在身邊,我根本沒有辦法靜下心來認真聽課,整堂課我都在想:“她怎麼突然離我這麼近?她到底想怎麼樣?”結果就是,一堂課結束後,我就只知道一個彼得布魯克,和一本叫作《空的空間》的書。
下課鈴聲一響,同學們就興奮起來了,不等曹老師說下課,他們就一邊收拾着書本,一邊和身旁的朋友商量週末的休閒計劃,隨後三三兩兩地離開了教室。李寒露卻很平靜,她繼續對着電腦,雙手敲着鍵盤,似乎還在整理課堂上的筆記,看樣子她是不着急走了。我拿出了手機,逛了逛空間和朋友圈,刷了刷頭條新聞,假裝一點也不在乎她,其實我一直在等她有所反應。可我不敢等太久,我怕被她看穿,那樣她就會反守爲攻,於是過了十分鐘,當同學們走得差不多了,我便收了手機,伸了個懶腰,站起了身。
李寒露見我站起來,便說:“你走了?”
“嗯。”我就一個字,身子向右傾斜,準備拿書包。
“再陪我坐會唄,等會請你吃飯。”
我心裡樂開了花,她還從來沒有這麼主動過。我故作鎮定道:“你是吃錯了藥?還是中了大獎?居然請我吃飯。”說完我還補上一句,“你可是有男朋友的人,隨便和別的男生吃飯不怕被人說閒話嗎?”羅覺已經告訴了我李寒露分手的事,這裡我只是假裝不知道,想看一看她的反應。
“就當我中了大獎吧,怎麼樣?吃不吃啊?”
她絕口不提她的男朋友,彷彿自動屏蔽了我補上的那一句,難道是羅覺的消息有假?可她也不至於不做一點解釋。好吧,既然她不提,我也就不敢多問,我要是還胡言亂語,表現得不在乎她的邀請,說不定她就反悔了,我只好趕緊找臺階下,“行吧,免費的晚餐怎麼會拒絕。”說完我又坐下了。
“這纔像話。”她好像有點開心,繼續整理着筆記。
我看了她一陣,心想一直看着她也不好。我便說:“你把我書包給我,我拿本書看。”
“自己拿,我很忙。”
“剛纔你不是說,我想要你就拿給我嗎?”
“什麼時候啊?我不記得了。”她一臉天真地看着我。
拿個書包能用多少時間,幾秒鐘的事而已,李寒露肯定是故意的,她就是不想幫我拿。但我也沒有辦法,只好又站起來,身體右傾,去拿在她右邊的我的書包。這書包並不好拿,她的書包壓着我的書包,我從她背後掠過,又不好意思碰到她,所以拿了很長時間都沒有拿過來。
“你怎麼這麼慢?是不是故意吃我豆腐。”她倒是不耐煩了。
我反客爲主,“我本來就慢,所以才讓你幫我,你不幫,現在你又不樂意了。”
“服了你了。”她往右側身,左手拿起她的書包,右手把我的書包給我。
“早這樣不就好了,耽誤事。”我又坐下。
我接過了書包,從包裡拿出了一本湯顯祖的戲劇集,因爲這學期有戲劇課,而我不喜歡外國戲劇,就重新看起了中國的古典戲劇。我雖然翻開了書,但根本沒有心思看,因爲李寒露坐在我身邊,我滿腦子都是她。我果然還是喜歡她,深深地喜歡,雖然我自卑,雖然我膽小,雖然我知道配不上她,但我依然喜歡她,這是永遠改變不了的,我也騙不了自己。李寒露整理好了課堂筆記,然後蓋上了電腦,又從書包裡拿出了一本書,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書,書上全是英文,我不敢打擾她,只能安靜地坐着。
在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裡,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一年了,我好不容易剋制住了對李寒露的感情,不再去打擾她,不再出現在她的世界裡,真的好不容易,可是,現在她卻對我這麼主動,不僅和我搭話,而且坐我身邊,甚至請我吃飯,還總是帶着那雙清澈的眼睛和滿面的笑容,我哪裡經得住這些,她心裡應該有數啊,那到底是爲什麼?她只是把我當作療傷的工具嗎?還是她懂得了我的好?我怎麼想都想不明白。
下午五點半,李寒露收起了書,將電腦裝進了包,溫柔地說:“我餓了,吃飯去吧。”
“好。”我終於等到她開口了,這一個多小時真是煎熬。我背上書包,“去哪吃?”
“你平常喜歡吃哪裡?”她也背起了書包。
“學五或者新樂羣。”我起身離開座位,站進過道。
“我以前也經常去這兩個,但吃多了就膩了,學校這麼多食堂,換換口味吧。”
“行,你說去哪就去哪,我跟着你。”我側過身,讓出路來。
“那我們去學六餐廳吧,這學期新開的,離教二也近。”
“可以,開學就聽室友說新修了一個餐廳,但一直沒有去。”
“那今天去。”
“走吧,你帶路。”
我幫李寒露提着電腦包,跟着她去學六餐廳,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出了教二樓,秋天的感覺撲面而來,藍天白雲,和風吹拂着金黃的葉,國慶節後兩週,帝都最美的季節又已經來臨。我不禁想起,兩年前的秋天,我遇見了李寒露,喜歡上了她;一年前的秋天,知道她有了男朋友,我決定不再打擾她;如今又是秋天,她突然對我很熱情,還約了我吃晚飯;總是在帝都最美的秋季,發生着刻骨銘心的事,紀念我的大學時代。
因爲緊挨着留學生宿舍樓,學六餐廳也被稱爲留學生餐廳,既然是餐廳,菜品的價格自然比普通食堂的高,但也是一分錢一分貨。餐廳有兩層,一層人太多,我們便來到二層,正是飯點,二層人也不少,但比一層好一些。我們各自選了喜歡的套餐,李寒露付了錢,我不想欠她的,便去飲品吧檯買了兩份飲料。她端着兩杯飲料,我端着兩份套餐,選了相對的兩個位置,坐下吃飯。
我很想問李寒露爲什麼突然對我好,還很想問她和男朋友到底怎麼樣,但我開不了口。我糾結了半天,只問出一句:“味道怎麼樣?”
“還不錯吧。你覺得呢?”她笑着說。
“還好,我不怎麼挑食,能吃飽就行。”
“不挑食挺好的。”過了一會兒她又說:“你去年好像看了很多書,大家都說起你呢,把古典文學全都看了一遍,真佩服你。”
我的“才子”名聲已經傳遍了外院,她知道也很正常。我謙虛道:“沒有啦,我這是不務正業,英語系的不看英語書,偏偏看別的。”
“自己喜歡就好了,不感興趣的沒有必要看。”
“說得對。”我又問:“你呢?去年在忙什麼?都很少聽到你的消息。”
“真的是很少?還是不願意打聽喃?”
我笑道:“你心裡清楚就好了,別說出來嘛,給我留點面子。”
“原來你也好面子。”她繼續說:“我呢,什麼都沒做,就是看看劇,看看電影,出去散散步,打發時間,混吃等死。”
我笑道:“我纔是混吃等死吧,你成績那麼好,可不是混來的。”
“別說成績了,要高不高,要低不低的,我可煩了。”
她的成績在系裡一直排前十,竟然還不滿足,我感嘆道:“哎呀,你們學霸的要求就是高啊,不像我們,只有看點雜書,出去呼吸下新鮮空氣。”
“對了,聽說你每個週末都會出去玩,怎麼樣?差不多把帝都走遍了吧。”
“你怎麼知道我週末都出去?”
“你經常分享照片到空間啊,全外院的人都知道你很愛出遠門,就像都知道你愛讀書一樣,這已經不是秘密了。”她說。
“原來如此。”我自豪地點點頭,“是啊,這兩年我經常出去玩,帝都東南西北一到六環我都去過,雖然當不了學霸,但看了很多風景,也算沒有白來帝都一趟吧。”
“詩和遠方,你這樣的生活真讓人羨慕,真心話。”
我擺擺手,“沒什麼好羨慕的,靠這些又掙不到錢,只是陶冶情操。而且這樣的生活,你們想過都是可以過的,只是自己不想吧,你們都想當學霸。”
“也是,我們沒有你那麼有閒心。掙錢的事倒是不着急,還有兩年才畢業呢,靈魂的修養可是一輩子的財富。”
我微笑道:“我突然發現,你現在可是真會說話,小嘴比以前甜多了。”
“我以前嘴也甜,只是你很少來和我說話。”
“你又來了,這些事你自己明白就好了,不要拆穿我。”
“我偏要。”她追問:“你以前爲什麼很少主動找我?”
“少嗎?我覺得我已經很主動了。”
“你那也算主動?”
我坦白:“你不明白,像我這麼膽小的人,能夠主動一次,就已經是莫大的勇氣。”
“唉,男生可要學會主動,別總等着女生。”她輕嘆道。
我好像明白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好像又不明白。我說:“我以後儘量吧。”
“嗯,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了。”
我們聊得還算開心,除了感情,無話不談,就像是一對很要好的朋友。直到吃完了飯,喝完了飲料,我也沒有問出那兩個問題,我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問了,世間有很多事,都是不知道的好。我喜歡她,既然她願意靠近我,我就只需要享受這份靠近,何必非要問個清楚,還是那句話,即使她把我當作療傷的工具,我也心甘情願。反正,我配不上她,我不敢談戀愛,即使她跟我表白,說喜歡我,我都不一定答應她,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