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門上掛了一枚竊聽器之後,方不爲翻出窗戶,順着牆角下了樓。
又是初一,月隱星稀。
租界的街上亮的如同白晝,一隊又一隊的華警和憲兵交替巡邏,每一個出現在街上的人,每一輛出現在街上的車,都會被攔下接受盤查。
沒有一個人發現,一個如同鬼魅一般的影子,在樓頂上飛奔,像極了後世的日漫當中,迎風夜行的忍者。
何建英就藏在公共租界的曹家街,離和平大飯店不遠,只有兩公里過一點。
這裡臨近江邊,南有十六鋪碼頭,北有外灘渡輪,都可以到黃浦江對面的楊家渡。
只要到了浦東,或是就地潛藏,或是逃出上海,都問題不大。
可惜,何建英最終還是沒混過日本人的封鎖線。
從租界外出上海的人員,必須要有所在街道巡捕房開的通行證,而且通行證上須要有三個以上長居上海的人簽名做保。
情急之間,何建英到哪裡去找三個保人,到了巡捕房,又該如何解釋,他到外地去做什麼?
無奈之下,何建英只好回到曹家街的安全屋躲起來,等風聲過去一些再想辦法。
後世有名的冠生園食品廠,就建在曹家街,何建英的親外甥在冠生園食品廠當倉庫保管員,而且也是上海軍統的暗線之一,冠生園食品場的倉庫,自然而然的就成了軍統的一處秘密藏身點之一。
因爲地處江邊,又臨近外灘,日本憲兵的盤查力度格外的嚴,何建英剛來,就遭遇過一次搜查。
外甥把他埋進了裝糖果的箱子裡,日本憲兵查的並不仔細,所以沒發現。
已經兩點多了,何建英卻一點睡意都沒有。
上海淪爲孤島,也快兩年了,何建英從未見過以往有哪一次,日本人的盤查力度有這一次這麼嚴。
他即擔心袁殊,又擔心自己,更害怕連累外甥一家。
正憂慮着,耳邊突然傳來“刷刷”的幾聲輕響,何建英扭頭瞅了兩眼,但因爲太黑,他什麼都看不到。
食品倉庫裡多的是老鼠,何建英也沒有在意,背靠着箱子,撕掉了一塊蜜餞外面的錫紙。
藏在這裡就這一點好處,不愁吃喝。
蜜餞還沒塞到嘴裡,何建英感覺耳邊有一股微風吹過,下意識的一擡頭,隱隱約約的看到,眼前多了一個黑影。
他嘴都還未張利索,一隻手就捂了上來,耳邊同時響起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2125……”
方不爲報的是屬於何建英的識別暗碼。
這一套東西,還是方不爲在特務處時期,加以健全和完善的。
每一個軍統在敵戰區潛伏時,本部都會給他安排一個編碼,除了本部的高級人員,連潛伏地區的頂頭上司都不知道。
比如袁殊,就不知道何建成的編碼是多少。
何健英心裡猛的一鬆,摸向後腰的手垂了下來。
不是敵人。
一是暗碼能對的上,二是何建英記的這個聲音。
下午的時候,他才接到這個人打到報社的電話,告訴他袁殊暴露了,讓他趕快轉移。
方不爲鬆開了何建英,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何建英的腳下,灑落着一堆糖紙,還有一個水壺。
方不爲不由自主的皺了皺眉頭:“少吃一些,不然排泄物怎麼處理?”
何建英老臉一紅:“太緊張,一緊張就想吃……”
方不爲暗歎了一口氣。
誰在面臨生死恐怖的時候不漢張?
人之常情!
“他……怎麼樣?”何建英又緊張的問道。
方不爲知道他問的是袁殊:“暫時還好,日本人現在只是懷疑……”
“懷疑?”何建英的聲音有些苦澀,“那就離暴露不遠了!”
日本人什麼時候,會和你講證據?
肯定是先審查,審不出來,就上刑。
“還不至於!”方不爲堅定的說道,“只要操作得當,其實這一關並不難過……”
何建英精神猛的一震,萬分期待的看着方不爲:“需要我怎麼做?”
他稍稍頓了一下,鄭重而又真誠的說道:“哪怕是讓我犧牲也沒問題……”
簡簡短短的一句話,讓方不爲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
他不是第一次遇到如何建英這樣的人物,也見多了慷慨悲壯,毅然赴死的英雄,但每見一次,他心中就熱浪滾滾,止不住的溼了眼眶。
“沒到那個份上!”
方不爲笑着搖了搖頭:“確實需要你配合,也確實有一定的風險,但只要小心一些,他能過關,你也能安全的逃出上海……”
“你說!”何建英堅定的點了點頭。
“很簡單……這樣,我給你安排個身份,你明天去香春樓,去找吳四寶,然後這樣,這樣……”
方不爲飛快的說着自己的計劃。
“這樣……能行?”何建英本能的有些不信。
不是說方不爲的計劃不好,而是操作難度極大。
首先要把吳四寶哄到香春樓,和何建英見面,然後還要恰好讓日本人知道這個消息,再然後,還要搜出證明吳四寶就是“棘刺”的證據……
太難了。
“相信我!”方不爲拍了拍何建英的肩膀,“明天一早,你就去呂班路的這個地方等我……”
何建英猛的一驚:“被日本人攔住怎麼辦?”
他還以爲下線胡老闆已經把他交待了出來。
方不爲嘆了一口氣:“胡老闆暫時還沒有開口……”
他昨天還在問候馬春風,怎麼給袁殊派了這麼些豬隊友,但現在,方不爲的態度已經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方不爲能看的出來,何建英說是要犧牲自己的話,絕對是發自肺腑,且深思熟慮過的,而胡老闆,已經被押到憲兵司令部,受了整整四個多小時的酷刑了,卻依然一個字都沒往外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