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不爲沒想到,這次真碰到了硬骨頭。
上了三次電椅,有一次都快休克了,侏儒還是硬挺着不開口。
再看他的眼睛,沒有一絲的驚慌和恐懼,反而滿是堅定和決然,方不爲就知道,想要審下來的可能性不大了。
像侏儒這種身體殘缺的人,心志本就要比普通人堅韌。再經過****的洗腦,腦子裡全都是要爲天皇效忠的念頭。
身體所受的痛楚,根本動搖不了堅定的信仰。
也並不是沒有辦法對付這種人,但要用水磨功夫,或許是一月,或許是半年。
方不爲哪裡有這個時間。
“收着點,別弄死了!”方不爲給行刑的人交待道。
谷振龍一發動,想要立刻抓到孫先生的希望算是破滅了。但肯定還要查下去,哪怕是有萬之一的可能,也不能放過。
侏儒活着,肯定比死了要有用。
交待了一句,方不爲又去看了那個車伕和醉鬼。
這麼一會功夫,這兩個人的身份全查清了。
車伕是真的,是地地道道的南京人,沒有冒名頂替的可能。
醉鬼也一樣,是考試院考選部某司的一個小官員。家就住在瞻園附近。今夜是前去赴宴,喝的有些晚了,正好撞上了這件事。
識破了侏儒的面目之後,方不爲就猜想到,這兩個倒黴蛋是碰巧被牽扯進來的。
傳遞情報,有侏儒和那個真乞丐就夠了,日本人就沒必要再放兩個多餘的人進來。
兩個半大的乞丐,半夜出現在街上,比任何人都要正常。根本不用再讓其他間諜接應,或是轉接情報,那樣暴露的風險更大。
雙方差點撞在一起的地方,離憲兵司令部的大門口只有幾十米的距離。若是碰上個好奇心或是同情心重的警衛,說不定就會跑過來看一眼,日本人不會沒事找事。
反倒是鄭營長,卻以爲這兩個纔是真正的間諜,怕是暗中高興了很長時間。
審了半天,確實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方不爲就讓劉處長把這兩個人給放了。
到了天快亮的時候,鄭營長派人來傳信,牛皮街這裡一直沒有動靜。
但南京城裡四處抓人的動緊不小,鄭營長聲稱,他帶着小孩往牛皮街走的時候,一路上聽到了好幾起槍聲,還碰到了親自帶着人圍捕的馬春風。
方不爲嘆了一口氣。
就算有天大的情報,間諜也不會派人來取了。
孫先生能統屬瘦和尚,侏儒這樣的下屬,那就絕對不可能是中國人,在日諜機構當中,身份肯定不低。
他在南京帶領諜報小組暗中活動,肯定會利用到玄苦掌握的這一部分內奸,只要知道其中的一個人落網了,自然就會明白,自己也暴露了。
想要抓到這個人,難了!
但方不爲明白,不可能有天衣無縫的計劃,也不可能每次行動都能盡全功。
查了一個李鳳年,能撈出和尚,更能通過和尚抓到這麼多的高級內奸,已經是天大的驚喜了。
按谷振龍的話法,方不爲這是宏運當頭,連老天都幫他。
方不爲想了想,谷振龍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要沒有這場雨,可能他還沒有趕到牛首山,和尚就發完電報了,到那個時候,他最多也就能抓住一個李鳳年,說不定還是被滅了口的。
方不爲原本是想讓鄭營長撤回來,但鄭營長不死心,想着再觀觀察觀察
反正暫時也用不到他,方不爲就隨他去了。
鄭營長的人剛走,谷振龍這邊又打來了電話,命方不爲即刻到憲兵團駐地。
所有抓捕回來的人員,全被押到軍營了。
出了一個車慶豐,又出了一個於生光,連谷振龍都對自己的老窩起了防範之心。
方不爲這次沒有遮掩行跡,和劉處長開着車,大明大亮的出了憲兵司令部。
進了軍營的地牢,裡面哀嚎連天,刺的方不爲的耳膜直髮麻。
就這麼一會功夫,抓回來的人,竟然快要將地牢全部填滿了?
方不爲估計,真正的要犯其實沒有多少,大部分的都是這些重要人物的扈從和手下之類的親信。
行刑的全都是各部的好手。方不爲不但看到了楊國仕,還看到了被一擼到底的呂開山。
沒找到谷振龍,卻先碰到了陳祖燕。
陳祖燕正盯着賀清南和呂開山,對一位大腹便便的男子審訊。
看到從門口方不爲,陳祖燕招了招手。
方不爲不知道陳祖燕是什麼意思,只好走了進去。
男子四十來歲,被吊了起來,渾身上下就只穿着一條短褲,不知道是被從牀上抓回來的,還是抓到之後扒光了衣服。
“認不認識?”陳祖燕指了指男子。
方不爲盯着男子看了兩眼,搖了搖頭。
男子聽到陳祖燕的話,也正好擡起頭來,看了方不爲一眼。
方不爲能夠分辯的出來,男子看自己的眼神,完全是一副陌生人的樣子。
“此人在陸軍署軍法司任職……”陳祖燕又提醒道。
這人是舅舅的屬下?
方不爲猛的一驚,陳祖燕這是什麼意思?
他看着陳祖燕,陳祖燕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方不爲心中暗自冷笑,陳祖燕這是在詐自己。
“稟報局長,卑職確實認不得此人!”方不爲正色的答道。
“此人不但是漢奸,還暗中向赤黨遞送情報……可惜肖司長不在,不然還可以找他了解一二……”陳祖燕說道。
陳祖燕這是在威脅自己?
方不爲絲毫不懼,迎上陳祖勻灼灼的目光,正色的回道:“局長放心,舅舅不日便要回歸,等他來了,局長再問也不遲!”
舅舅肖在明是什麼心思,方不爲豈能不清楚。
肖在明就是一個老憤青,早就做好了一旦開戰,便以身殉國的準備,能投靠日本人當漢奸?
給地下黨傳遞情報,就更不可能了。
因爲父親地下黨的身份,連累到了母親和自己,差一點讓一家三口全吃了日本人的槍子,肖在明恨不得把自家姐夫暴捶一頓。
甚至在自己失憶後,連父母親活着的消息都不告訴自己,就是怕父親拖自己下水。
肖在明嚴防死守到這種程度,陳祖燕現在卻暗示肖在明和地下黨有關,開什麼玩笑?
對上陳祖燕審視的目光,方不爲連一絲躲閃都沒有。不但不心虛,還有些不卑不亢的意味。
呂開山驚的睜大了眼睛。
馬春風都不敢在陳祖燕面前這麼說話,方不爲哪裡來的這麼大的膽子?
更讓他們沒想到的是,陳祖燕的臉色沒有一絲的變化。
“哦?不知肖司長去了何處?”
“美國!”方不爲回道。
這並非是信口開河,肖在明的女兒,方不爲的表姐,就在美國留學。而且還有其他親戚。
而且爲了讓人不起疑心,肖在明和肖在和會真的去一趟美國,一爲乘此機會探視女兒,二也是在方不爲的建議之下,提前去美國,置辦幾處產業,以備後路。
但方不爲的父母親,還是會留在港城的。
方不爲安排肖在明送家人出國的事情,不但馬春風知道,谷振龍也知道。
這些都是詳細彙報過的,甚至寫進了相關的報告裡,呈交了委員長侍從室。
當時都以爲江右良已經把方不爲在上海乾的事情捅給了日本人,怕日本人拿方不爲家人做文章,所以方不爲才行此下策。
方不爲不信,陳祖燕不清楚這一點。
“好,那我拭目以待!”陳祖燕笑着點了點頭。
不是等兩天,而是走着瞧的意思?陳祖燕到底想說什麼?
“局長這裡若無要事,那卑職就先去找司令覆命了!”
“去吧!”陳祖燕揮了揮手。
等方不爲出了牢房,賀清南和呂開山都還沒回過神來。
這個男子是陸軍署軍法司的官員沒錯,但卻不是肖在明的人。
而是軍法司司長王振南的親戚,論起來,也是委員長的親戚,所以谷振龍才如此重視,讓陳祖燕親自盯着審訊。
更有一點,這人是漢奸不假,但和地下黨沒有一毛錢的關係。
陳祖燕故意對方不爲這麼說,到底是什麼意思?
“局長是懷疑方不爲有問題?”
賀清南問道。
他被江右良的事情牽連以後,陳祖燕知道了原委,對特務處突然冒出了方不爲這麼一個妖孽更是驚奇,還親自指派呂開山調查過一番。
方不爲的履歷一清二白,別說問題,連絲瑕疵都找不出來。
民國十五年,也就是國民政府定都南京的前一年,肖在明帶方不爲到了南京,把他送入南京中學就讀。
民國十九年,高中畢業,方不爲考入了中央陸軍學院步兵科,民國二十二年夏,也就是去年,方不爲軍校畢業,又被肖在明送入了特務處,直至現在。
方不爲的家人,呂開山也不是沒有查過。他以陳祖燕的名義致電上海政府組織部調查科,上海方面之後的反饋,和方不爲內部的檔案沒有絲毫二致。
方不爲的父母親在遊行衝突中被日本人誤殺,原本還有一個小舅,也在最近賣了房子,跟着肖在明出了國。
上海關防甚至還有肖在明及一家人的出關記錄。
還有一點,以特務處的審查手段,方不爲真要有問題,馬春風怎麼可能查不出來?
賀清南在想,不知道陳祖燕是從哪裡看出了不對。
陳祖燕卻搖了搖頭:“暫時還沒有,不過是提醒提醒他!方不爲明目張膽的同情赤黨,若不加防範,說不準就會有投敵的一天……”
陳祖燕再沒有往下說,賀清南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這麼多年,從黨調科開始,到現在的特工總部,他們不知道查處了多少地下黨,其中有相當一部分赤黨的內線,就是因爲露出了這樣的傾向,被地下黨瞅準了空子,最後發展成了內奸。
陳祖燕這是在提醒方不爲,不要一時糊塗,連累了肖在明。
就算家人被送到了國外,也不一定就是進了保險箱。
由此可見,方不爲是真正的落入了陳祖燕的法眼。
不然一個小小的尉官,還是對頭馬春風的人,陳祖燕何苦費這麼一番周折?
賀清南雖然不知道,陳祖燕甚至生出過想要把方不爲好好調教一番後,頂替了賀清南的心思,但他仍然對方不爲生出了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