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銘水呆呆的坐在那裡,腦海裡一片空白。
小孫真的就這麼走了?
即便死去,在他心裡依舊認爲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漢奸。
這種滋味,真的不好受。
桌子上放着一瓶酒,兩個酒杯。
唐銘水看了一下時間。
差不多了。
他迅速的把自己拉回到了應有的狀態。
敲門聲響起。
“請進。”
他看到川口利宏走了進來。
“請坐。”唐銘水微笑着。
川口利宏遲疑了一下,還是坐了下來。
唐銘水給兩隻杯子裡倒上了酒:“川口少佐,我很高興你能夠接受我的邀請。戰爭時期,條件簡陋,也沒有下酒菜……”
“我不是來喝酒的。”川口利宏面色嚴峻:“你找我,爲什麼?酒會上,你又爲什麼要念那首詩?”
唐銘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你喜歡惠子,我也喜歡惠子,但感情這種事情,不能勉強。我希望這不要影響到我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
“唐先生,我很尊重你,任何爲帝國效力的人,我都尊重,但我想,我和你之間的關係,只是合作。”川口利宏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和順一些,畢竟,坐在對面的這個人,是櫻井康成的妹夫。
“好吧,如果你一定這麼認爲。”唐銘水也不在乎:“那麼,就說一些我們彼此關心的問題吧。日俄戰爭,你的父親川口金太郎,參與了攻克203高地的作戰,可是在即將發起總攻前的那個晚上,金太郎忽然失蹤了,最後被定性爲逃兵。”
川口利宏“嚯”的一下站了起來:“這些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
“坐下。”
川口利宏死死的盯着唐銘水,過了一會,這才重新坐下:“唐先生,告訴我,你爲什麼知道這些?”
儘管這並不是什麼秘密,可是一箇中國人,在他的面前忽然提到了自己的父親,還是讓川口利宏覺得古怪。
“爾靈山險豈難攀,男子功名期克難。鐵血覆山山形改,萬人齊仰爾靈山。”唐銘水再度念起了乃木希典的這首詩:“乃木希典以慘重之傷亡,奪取203高地,戰後,作戰人員都得到了相應的嘉獎,除了你的父親,這也讓你蒙受到了巨大的恥辱。
逃兵,對於日本軍隊來說,那是不可想象的。而對於你來說,一直都想擺脫這樣的恥辱。這麼多年來,你的父親渺無音訊,而你,雖然竭盡所能,但是面對日軍內部的傳統,你始終都無法得到重用,一切,都是因爲‘逃兵’這個刺眼的名字啊……”
川口利宏臉色非常難看。
唐銘水的話,揭開了他心裡的傷疤。
“當年你的父親,已經是個中隊長了,而且在此前的戰鬥中,他的表現一直非常勇敢,可是爲什麼在203高地之戰爆發前夕,他卻忽然當了逃兵?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唐銘水緩緩問道。
這些,川口利宏當然知道,而且當年,金太郎的妻子也曾經提出過自己的質疑。
但是,軍方給出的迴應是,之前的戰鬥,已經讓川口金太郎的勇武精神全部喪失了。
至於金太郎的下落,在日本取得了日俄戰爭的勝利,控制了旅順之後,也曾經展開過全民的搜捕,但卻沒有任何下落。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川口金太郎應該是死在了當地土匪的手中。
對於一個逃兵的死,日本人也不會繼續追究下去的。
但這,在川口利宏的心中,卻始終成了一個揮之不去的痛。
唐銘水端起酒杯,晃動着:“如果我告訴你,你的父親失蹤的原因,而且他並不是一個逃兵呢?”
“你說什麼?”川口利宏整個人,都好像被一個炸雷炸到了頭上,他的聲音也都變得顫抖起來:
“唐……唐先生,你……你說什麼?”
唐銘水卻並沒有立刻回答:“一年前,在上海白俄聚集區,我抓到了一個人,他已經六十多歲了,會俄語,並且能夠說一口地道的上海話,名字叫杜順民,靠幫白俄人跑腿爲生。在那裡有個白俄女人是我僱傭的,她是一個妓女,總能得到一些特殊的情報。
有一天,我爲了一個任務去了白俄女人那裡,我沒有得到我想要的情報,可是,那個白俄女人卻向我提供了另外一個情報,那個叫杜順民的,曾經在一個很偶然的機會裡,說了一句日本話。
事情往往就是那麼湊巧,白俄女人的父親,曾經做過俄國駐日本領事館的武官,後來俄國革命爆發,掉了腦袋。
那個女人,跟着父親,在日本大阪生活了三年,她有一些語言天賦,就在大阪學會了日語。
大阪方言全日本都能聽懂,但有一個單詞的語調,是他們無論如何都改變不過來的,只要一說出這個單詞,其他日本人一聽就能聽出這個人來自大阪。
這個單詞就是‘KONNICHIWA’。
杜順民說的就是這個單詞,白俄女人一下就聽出來,這是地道的大阪方言。
這就引起了我的好奇。
一箇中國人,會幾句日語並不稀奇,但說出來的居然是大阪方言,爲什麼?我是一個特務,出於敏感,我秘密把他抓了起來。
起初,杜順民堅決不願意承認,說自己的這句日本話,是從日本人那裡學來的。
也對,也許那個日本人就來自於大阪呢?杜順民學會了也沒什麼值得奇怪的。
可是我這個人生性多疑,於是我就給他上了一些刑具。順便說一句,在戈登路289號,我有一間茶室很有名,那是專門給犯人上刑的。
杜順民堅持了大約半個小時,終於全部招了。但他的招供和我的判斷完全不一樣。
本來,我認爲他是你們的潛伏間諜,混在白俄聚集區收集情報的,可是,他說他的名字叫森保勝!”
“你說他叫什麼?”川口利宏失聲打斷了他的話。
“森保勝。”唐銘水有些好奇:“川口先生,你也聽過這個人的名字?”
“聽過,當然聽過。”川口利宏苦笑:“我在調查父親失蹤的時候,利用我的便利,翻閱過許多資料,而在其中,就有一個日本的失蹤間諜叫森保勝的!”